雪崖谷渺無人煙,方圓千裡,除了呼嘯的風雪,就隻剩碎石遍地,衰草枯飛的金色禁制下,立于幾道身影。
無心擡眼,他看向陣法的金色紋路,良久,卻仍是靜默無言。
他的神情似有動容,寒風卷起他灰白的廣袖,和半白的發,落下時,他終于開口。
“這世上曾有一個人,他平生不愛與人接觸,弱冠之年時,也曾一劍動天下,他隐居山谷,與世隔絕,是我平生摯友知己,亦是我相伴百年的道侶。”
無心緩緩擡起手,撫上那道深埋雪地的界碑。
“而此處,是圈禁混沌的牢籠,亦是他長眠之地。”
溫霜渡喉中一哽,下意識看向了身旁抱臂不語的劍一。
他想,難怪當時這無心先生會動這麼大的氣,原來是在人家老公墳頭上打起架了。
無心先生的道侶是個男子,對溫霜渡這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來說,并不算什麼駭人的奇聞。
隻是沒想到,就連江不還和劍一,臉上也并未露出什麼特别的神色,就仿若司空見慣般。
劍一微微仰着頭,皺起眉道:“誰管你道侶的事,我們現在問的,是這些怨氣是怎麼從世外天裡跑出來的。”
然此時此刻,無心先生卻像是已經陷入悠長的回憶,他毫無反應,連對劍一的話,都仿佛聽不見般。
他隻是自顧自的道:“我跟他第一次遇見,他尚且還隻是個雲遊的修士,那時我千裡追蹤一個修煉邪術的邪修,卻不慎被他所傷,暈在雪地裡,被大雪掩埋。”
思緒和聲音一起,緩慢而綿長的回到了那個雪天。
那時的雪崖谷,尚且還是一座空無人煙的山谷。他負傷嚴重,渾身鮮血淋漓的倒進雪地裡,周遭路上,全是被他的血染紅的霜花。
雪落不停,他很快就被大雪掩埋。
而就在他疲倦的閉上眼時,他卻恍惚聽見一陣鈴聲,那鈴聲随風雪呼嘯而來,很輕,仿佛隻是錯覺。
無心重新睜開眼,卻在模糊的雪影裡,看見了一隻纖長白皙的手,他将手探入了厚雪中,将無心帶了出來。
靠在他懷裡時,無心忍不住擡頭去看,卻隻看見這人衣襟上精巧暗繡的花紋,而在他的發間,随身而動的鈴铛聲清脆,落在他勁瘦的腰際。
他的嗓音低冷:“你沒事吧。”
無心垂眸,實話實說。“快要死了。”
他忽的輕笑一聲,覆而将無心抱起。
他說:“有我在,你不會死。”
大雪靜默,衰草枯飛,他腰間清脆的鈴響伴踩雪的沙啞聲,聲聲切切,徘徊在耳邊。
他就這樣救了無心,在幾十年前的那個雪夜。
後來為了方便養傷,造化術平地高樓起,雪崖谷與世隔絕,可若隻有一人,難免清寂,但在無心傷好以後,那個人,卻再也沒有離開無心的身邊。
雪天時,無心會煮上一杯淡茶,看那人在雪中舞劍。
透過窗景,他的身影飄渺驚鴻,霜雪拂面,朦胧模糊,每一個旋身的動作,發尾處垂下的銀鈴,便會随着風輕輕,而鈴動。
春秋時,無心曾坐在廊下,掀着眼皮跟他說話。
無心:“雪崖谷很好,可我還有别的事要做。”
他答:“好。”
于是無心又問:“那你呢?”
他又答:“跟着你。”
于是無心勾起唇角,戲谑的問他:“你就不怕我是壞人,要做的,也盡是些傷天害理的惡事嗎?”
他側目,神情依舊,隻輕聲答:
“無妨。”
修者歲月悠長,如今不知多少年彈指過,無心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到底有多久沒再見過那個人。
無心道:“在昆侖之外,世外天也并非全然無人之地,天下怨戾之氣數不勝數,可真正能被稱為怨氣的,隻有混沌的怨氣。”
“混沌怨氣無法自然湮滅,即便天荒地老,世間滄海桑田,覆滅又重開,它也依然盤踞在世外天,而蘇醒的怨氣,亦可以随着逃出世外天的一縷氣息,傾瀉而出。”
“若混沌出世,那蒼生覆滅,天地俱毀,也是遲早的事,但幸好,混沌随天地而生,自有天地禁制束縛,它的本體就算蘇醒,也無法穿過世外天,降臨于世。”
無心說到此處,眸中卻露出淡淡悲怆。“可惜,人心不足,天道不公,當年我追蹤的那個邪修,以邪術取出了一縷怨氣,當時我與他一路追蹤那名邪修,直到追到昆侖,進了世外天。”
無心閉目,隐去眸底隐隐怨恨。“那名邪修雖遭到反噬,可同樣,我們也遭到一部分欲醒未醒的混沌怨氣反撲。”
“他為了救我,以身為容器,将混沌怨氣封在體内,混沌怨氣至陰至邪,他怨氣入體,身死道消,後來我将他帶回雪崖谷,卻除了将他的屍身與混沌一同封印外,再無他法。”
或許是提起往事有些傷神,無心忍不住輕咳一聲,他身形搖晃,似是有些站不穩。
劍二見狀,立刻扶住他。“師傅!”
“無心先生。”江不還道:“你靈力耗損過度,隻怕受傷不輕,你若不介意,我願意為你療傷,晚輩不才,雖修為不精,但卻勤于借靈渡靈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