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莎當然知道這是通知而不是讓她讨價還價,她本來的預期要低不少,此時應該感恩戴德地拍老闆馬屁效忠了。
可惜她實在沒點亮這個天賦點,隻能扯出一個技術人員能笑出的最陽光、自然的笑容,道:“實在是感謝您,拉德克裡夫先生!”
說“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是不是有點太尬了?
伊萊莎迅速開啟新話題:“那麼,我是住在這裡嗎?”
“噢,噢,你住頂樓吧。”
拉德克裡夫領着她走進磨坊後面的大屋子裡,碾磨發出規律的“嘎吱”聲,以前這裡靠水車帶動的水力磨麥子,改成機器運作之後,提供水力的小河剛好供駁船通行。
面包工裡隻有一位女性,帕夫太太,伊萊莎覺得聽起來有點像泡芙。
她的體型豐滿,跟姓很搭配。
如果不是這樣強壯的體型,大概是幹不下揉面包這種體力活的。
帕夫太太就是她的室友了,其他工人都是男性,住在一樓。
整個房子不高,形狀有點像塔樓,插在磨坊和面包坊之間。
牆壁是紅磚砌的,當然沒有壁紙,但是比德伯菲爾德家的農舍幹淨很多。
床是一個空架子,伊萊莎有點驚訝,帕夫夫人居然沒有在上面堆東西。
“我是伊麗莎白·德伯菲爾德,帕夫太太叫我伊萊莎就好了。”
帕夫太太點點頭,她的臉上帶着清教徒式的嚴肅,與她的身材有些不符。
拉德克裡夫先生簡單地介紹了一句“伊萊莎是新來的糕點師”,就下樓去幫她拿被褥了。他的态度很奇妙,不是厭惡,也不是畏懼,是親昵中帶着一點敬而遠之。
帕夫太太對她和拉德克裡夫都是一視同仁的疏離,她來幫伊萊莎收拾床鋪時,伊萊莎還有些詫異。
“你要托人幫你家裡帶口信嗎,磨坊裡送貨的馬車可以順路把你的東西拿過來。”帕夫太太收拾完東西,爬上床去補覺,她見伊萊莎什麼也沒帶,便提醒她桌上有信紙和墨筆,可以給家裡寫信。
“啊……嗯,當然。”她給瓊恩寫了一份簡短的信,說她在磨坊找到了工作,包吃住。
信裡告知的工資隻剩下真正工資的三分之一,跟一個廚房女傭差不多。
她對德伯菲爾德夫婦很有信心,如果她告訴他們有30鎊的工資,他們就敢進行35鎊的消費。
寫完信後,她又抽出信紙給苔絲寫了一封。
“親愛的苔絲,我在井橋的磨坊找到了工作,工資很豐厚。聽媽媽說你待的地方離這兒不遠,我們可以在聖誕節的時候見一見嗎?”
她很好奇那個一臉莊嚴地為死嬰施洗的少女現在變成什麼樣了,想到瓊恩說她嫁給了一個農場主,伊萊莎覺得她在結尾添的那句“如果有問題可以來找我”實在有點自大。
很快有問題來找她的是山姆。
——面包坊的另一個面包師。
他端着面糊盆,有點困窘地向她請教:“伊萊莎,為什麼這個面糊看起來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他還說不明白,但是能分辨出他打的面糊跟伊萊莎打出來的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有一些渣子,不如糕點師的順滑。
伊萊莎端過來一看,油水分離了,烘焙坊裡面溫度偏高,再加上山姆賣力地攪打升溫,黃油軟化過快,沒辦法跟蛋液和面粉混合。
好在程度比較輕,還能搶救得回來。她蓋上紗布,端到屋外,讓它降降溫。
面包坊原本有四個員工,帕夫太太,山姆,派克,還有老約瑟夫。
老約瑟夫在米迦勒節已經續了約,但是他的腰實在痛得站不起來,就跟老闆談好解約,走了,拉德克裡夫不得不再招一個面包師。
高級廚娘的年薪當然不是那麼好拿的,比起産品開發、配方調配、客戶調研這些還不确定的活兒,伊萊莎首先是要培訓員工。
幸好大家對重量的估算比較準确,用廚房秤也很熟練,最值得稱贊的是力氣也很大,打發起面糊來比伊萊莎輕松得多,就是一不小心會過頭。
新出爐了一批瑪芬蛋糕,派克和山姆把爐門打開,用叉子把模具烤盤拉出來。
帕夫夫人凝視着那把鐵叉,忍不住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她大概是想起了魔鬼們在地獄裡就是這樣把罪人從硫磺火湖中叉起來的。
伊萊莎正在心無旁骛地做朗姆提子大曲奇,放入碾碎的歐洲榛子之後隻用翻拌均勻就行,面糊她已經攪打好了。
帕夫夫人突然湊過來,低聲問她:“伊萊莎,你覺得那些戒酒的人,可以吃這種曲奇嗎?”
她的神情很莊重,帕夫夫人是一個虔誠的福音派信徒,教會主導的禁酒運動于她而言大概是一個很嚴肅的事業。
伊萊莎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她:“我想……酗酒的人如果在戒酒期,還是不要吃比較好。雖然我加的朗姆酒很少,隻是用來提味,但是嗜酒的人是聞到一點兒酒味兒都受不了的。”
她回憶了一下訂購曲奇的顧客是誰,格林蒙頓旅遊社的會計普朗泰爾家,“不過普朗泰爾家應該不會介意這點兒酒味兒。”
“是哪個簽了戒酒誓約的顧客想要訂購嗎?不吃這種加了朗姆酒的曲奇,可可曲奇也不錯呀……如果覺得有點兒貴,黃油曲奇就劃算多了。”伊萊莎好奇地問。
帕夫太太搖頭,欲言又止:“不,不是别人……是我。我想給我女兒寄一點東西,她在倫敦,或許在倫敦吧。”
“她酗酒,酒瘾有點大,這次他們把她送到一個療養院了。聽說是在倫敦。”
她哽咽了一聲,很快又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