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絲的臉色比四月的蘋果花還要慘白,她想她的丈夫總不會淪落到這樣可悲的境地,但是卻沒辦法像拒絕德伯維爾一樣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安吉爾·克萊爾一定會回來的。
德伯維爾噙着撒旦的微笑,好心提議:“我有幸聽過詹姆士·克萊爾先生的布道,要不是再次遇到了你,他在我精神裡喚起的那種宗教熱情現在還鼓噪着我呢!怎麼樣,苔絲,需要我去愛明斯脫幫你打聽打聽你丈夫的消息嗎?我瞧你這個名正言順的兒媳恐怕還找不着門呢。”
他見苔絲的臉漲得通紅,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便收起臉上嘲諷的神情,擺出一副做作的好心人的模樣,語氣柔和地說:“好姑娘,你母親呢?我得去拜訪拜訪她,跟她好好聊聊聊,我們打算辦一個正規的大型家禽養殖場,你母親會照顧得很好。或者她想當一個寄宿屋的老闆?你的弟弟妹妹也可以繼續上學,去讀需要推薦的私立學校,我會安排好的。”
亞曆克·德伯維爾舉目四望,似乎是在看瓊恩回來沒有。
伊萊莎感覺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洩力放松了,她直望着苔絲,輕聲說道:“媽媽,我一直很瞧不起你那些古老的迷信想法……但是你看,人間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惡魔,他站在德伯維爾家的墓地,比牧師站在布道壇上還要神氣呢!”
她握着撥火棍的手臂輕輕垂下,像當初的披肩從她肩上滑落一樣。
伊萊莎轉頭看着瓊恩的眼睛,問她:“媽媽,你想要那個川特裡奇最好的房子嗎?”
瓊恩的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不停地發抖:“我、我……不知道。”
女兒的聲音很輕,淹沒在被風搖動的草葉聲裡:“你為什麼發抖?”
母親依舊是那個回答:“我不知道——伊萊莎,你也在發抖……我想我是在害怕。”
害怕什麼?
魔鬼竟然也會說真話。
瓊恩深呼吸幾次,感覺到她們倆——至少她是非得走過去不可了,便闆着臉,繞過這根傾斜的石柱。
“先生,”她冷聲道,“我想你是清楚的,我們這兒不歡迎你。”
亞曆克·德伯維爾摘下帽子向瓊恩鞠了個躬,對苔絲說:“親愛的苔絲,你知道,隻要你捎一句話,我随時都可以過來,你要立字據也可以。”
他扣上帽子,看了一眼那塊墓園門口的大理石,冷笑道:“現在這個冒牌的德伯維爾哪怕隻伸出一個手指頭,能辦到的事比整個地下的高貴世家還要多。”
伊萊莎沉默地走過來,手裡的鐵棍跟地上的石頭碰撞,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
母女三人看着德伯維爾消失在教堂後面,伊萊莎突然說:“好吧,不管是誰——苔絲還是媽媽,隻要你們一聲令下,我就可以去打斷他的手指頭。”
苔絲脫力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也不顧這是他們哪位顯赫祖先的墓床。
她疲倦地說:“好了,莉茲,别這樣。”
伊萊莎蹲下來,單腿屈膝跪在她的腳邊,“那你想怎麼樣呢?”
那張報紙被苔絲抓在手裡,因為攥得太緊而被揉破了,苔絲把它展開,折好,黑色的油墨沾到了她的掌心上。
“安吉爾不會回來了。”苔絲把臉埋進掌心,“我的丈夫是不會回來了。也許他死在了巴西,也許他在那裡有了新的妻子……”
伊萊莎終于忍不住爆發:“夠了!夠了……安吉爾、安吉爾,為什一直都是他!除了安吉爾·克萊爾,你就不能想想我們嗎?我們還在你的身邊!”
之後是尴尬的沉默,曠野之上,隻有風聲在回蕩,這個露天劇場剛上演到高/潮的一幕,就不上不下地卡住了,似乎所有演員都忘了詞,在演出事故裡隻能可憐地望着彼此。
瓊恩看看大女兒,又看看二女兒,她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伊萊莎很快就後悔了,她為什麼非要說這種話呢,除了再紮苔絲一刀,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她把手搭到苔絲的膝蓋上,輕聲道:“對不起,苔絲,我不是說、我……”
苔絲把捂住臉的手放下,她兩眼通紅,但并沒有哭,報紙的油墨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祥的黑色印迹,“是啊,莉茲,你說得對……你們還在我身邊,我應該多、多考慮你們……我得為你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