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能再回來,還會再見到這裡的一草一木嗎?
帕夫太太拍了拍伊萊莎的肩,把她摟得更緊了些,溫柔地說:“當然,我們會再見面的。‘我們在人間相聚又别離,一旦入天堂長傍長相依。’主日學校教過你這首歌兒沒有,上帝的一片慈心會實現你的願望的。”
這個虔誠的信徒大概以為這個姑娘失去了父親,内心充滿了憂郁的傷悲,就用宗教的思想來安慰她。
“謝謝你,帕夫太太,不要忘記我——請記得為我祈禱。”伊萊莎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在她的喉頭,她無力歎息,隻覺得上帝的手已經很沉重地壓在了她身上。
帕夫太太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出發去了倫敦,給她留下了通信地址。
伊萊莎沒有太多的時間傷感,她再次拜訪了常蒂小姐,從那裡借了一本旅遊手冊。
在目錄裡她翻到了一些眼熟的地址,但時間太過久遠,她實在記不清兇案發生的地方到底叫什麼名字,隻記得似乎跟鳥類有關,于是在給苔絲寫的信裡把這些都放上去了:
“聽媽媽說你将要去威茅斯度假,我聽常蒂小姐說過她在那裡消夏的經曆,如果要租度假别墅的話,最好避開海濱路上的蒼鹭居,房東布魯克斯太太喜歡打聽租客的隐私。除此之外,雲雀園和柳莺小築風評同樣欠佳……”
鳥兒既不在乎人們的離别,更不在乎人們的诽謗和中傷。
從井橋離開的那天,雲雀在樹上歡快地鳴叫,天氣跟約翰·德伯菲爾德下葬的時候一樣好,苔絲的回信就在清晨送到了伊萊莎的手上。
她在信上謝過伊萊莎的好意提醒,同時遺憾地表示她已經在威茅斯租好房子了,恰好就是伊萊莎說的蒼鹭居,不過房東太太雖然精明得有點兒過分,但提供的服務很周到,為人也有分寸。
伊萊莎讀完信,堅強地站在陽光下沉思了一會兒,請人把她的行李送回了川特裡奇,又去火車站買了一張到伯恩茅斯的車票。
她下了火車,直奔郵局,寄出了幾封已經封好的信。
回到川特裡奇那幢罪惡的房子裡的第二天,郵差又送來了信。
信不是苔絲寫的,收信人也不是伊萊莎,是寫給瓊恩的。
伊萊莎順手幫她拆了信,觀察了一下信封,上面的郵戳顯示這封信來自巴西。
巴西——
女兒猛地擡頭,撞上母親惶恐的目光。
“他回來了……他居然真的回來了!”瓊恩談論安吉爾的語氣透着巨大的恐懼,仿佛他的名字不是天使,而是惡魔。
瓊恩慌裡慌張地打翻了客廳小圓桌上的咖啡杯,亞麻桌布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棕色污漬,她無暇收拾,問伊萊莎:“我們要給他回信嗎——還是把這封信,燒掉?”
她對印刷品有一種天然的迷信與崇拜,一個很有可能甚至本來就應該按照報紙上所說死在巴西的人突然寫來了信,讓她心神不甯。
甚至是恰如伊萊莎所預言的那樣,在這下作的事發生之後沒多久,他就有了動靜,像死神的預告一樣昭示她大女兒的末路。
瓊恩對伊萊莎的直覺已經深信不疑了,但作出預言的本人還在絲網裡掙紮:“不,媽媽。不要給他回信,這封信你收好,我們先把苔絲從德伯維爾那裡帶走,再讓她跟安吉爾·克萊爾見面。”
伊萊莎火速寫了一封信,告訴苔絲瓊恩生了急病,大夫說她的情況很危險,希望苔絲能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她寫到這一句時,突然想到苔絲的結局。
跟瓊恩待在一起久了也被她傳染了一點迷信的思想,伊萊莎深覺不祥,便又劃掉,寫上讓她趕緊回來之類的話。
寫完信,她讓瓊恩趕緊把它寄出去,随後便鑽進了房門,拉開從井橋帶回來的行李箱,拿出那頂假發,開始喬裝打扮起來。
這棟鄉間别墅環境幽靜,人煙稀少。瓊恩費了一段腳程才找到跑腿的幫她寄信,她走到家門,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瘦削男人吓得魂飛魄散,以為家裡進了強盜,而四圍又沒有鄰居可以求助。
在她打算奔去廚房拿刀的前一秒,伊萊莎開口穩住了她:“媽媽,是我。”
“亞伯拉罕?”瓊恩納罕地問,“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長了這麼多胡子——還長得這麼高!”
伊萊莎很是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我是伊萊莎。”
他們家到底有哪一個家庭成員的頭發是黑色的!
瓊恩不知道伊萊莎扮成這副演戲模樣要去哪裡,但是她肯定女兒不是去劇團演出,用劇院裡她并沒有看過的莎士比亞戲劇的口吻來說,她敢肯定伊萊莎是去幹一些把她自己“引到死亡的路上,閉着眼睛跳下了毀滅的深淵①”的事。
就像流浪歌手們唱的扒手強盜們的故事一樣,也許她會被絞死,屍體讓海水沖刷十次,也許她會被關進新門監獄,被折磨得變成瘋子……
可惜她既做不了伊萊莎的主,更做不了命運的主,隻好把自己寄托給全知全能的主,克萊爾牧師那裡不能去,川特裡奇教區的牧師斯普勒是高教派的人,她不喜歡。
她思來想去,最後竟去了瑪麗·柯萊在川特裡奇開辦的慈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