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盧息安又一次完成包紮,塔主收回手的同時再度警告他:
“别開門。”塔主的聲音離他很近,語氣卻拒盧息安千裡之外,仿佛在他眼中,盧息安是個好奇心過盛的孩童。
“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隻要不打開門,就沒有東西能進來。”
塔主垂下過于蒼白的手腕,整個人立刻完全融入黑袍,宛如黑夜與寂靜在人間的活體……甚至他真的隻有夜晚才起身活動。
這位法師大人實在過于神秘,導緻盧息安每聽他說一句話,就感到深夜的涼風鑽進心裡。
“沒有您的允許,我不會再擅自開門,大人。”
盧息安的保證落下,塔主便在沉默中上樓了。
身體已經恢複,脊梁重新挺直的高大黑發少年獨自凝固在原地,實則在聽塔主發出的所有動靜。
塔主似乎上了第四層的房間,有拖拽椅子的聲響,許久後,斷斷續續産生了一些清脆的輕響。
盧息安猜測那是坐在書桌前的塔主,在用羽毛筆從瓶中蘸取墨水。
更多的聲音就沒有了,塔主一天當中發出的所有聲音,還不如樓下那株魔法植物在一刻鐘内發出的動靜多。
盧息安說不清自己這樣窺聽的目的,似乎自己原本想得到什麼答案,卻在塔主的每一絲聲響中産生了更多的疑問。
還好,魔法書籍當下能勾起他狂熱的興趣,把他拉回正常的狀态,讓盧息安得以坐回到桌前。
可這一次,他畢竟目睹了窗外極近距離處有異乎尋常的生物,因此變得難以專注,頻繁看向窗外。
甚至他幻覺般聽到一些之前沒注意到的聲響,正來自外面,當燈塔的光柱轉頭時,窗外大霧變得黑暗,盧息安立刻感到細微的動靜在靠向窗戶。
窸窸窣窣,宛如一萬隻蜘蛛向燈塔爬過來。
還有撲棱翅膀的聲音,非常非常輕,一不留神就會錯過,那是夜枭在樹杈間停下的聲音,而夜枭飛行是沒有聲音的。
盧息安皺眉,強迫自己盯着眼前書頁上繁複神秘的紋樣,回憶自己看過的内容——這是一位逝去古神的神紋。
如今光明神等固然強大又古老,其實已經是新生一代的神。
這片土地曾有原始父神,隻是因為先民的逝去,那些沒了信徒的古神也沉眠了,可祂們的神力不會消失,隻會在魔法中不停轉換。
書上說,于腦海中勾畫這個圖案,熟練後就可以喚醒原始的自然之神,令作物一夜間收成,植被變得豐美。
至于能收成一把糧食,還是一倉糧食,這個書上沒說。
可即便這樣一個含糊、神力衰微的簡單魔法,盧息安也絲毫沒有魔力感應,更别說施展了。
反複嘗試還是失敗,盧息安頓時被自己内心的聲音與窗外的聲音一齊搞得心煩意亂。
看書太久了,他或許累了,腦中越來越沉重,不自覺開始注視桌子前方的窗戶,窗葉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隙。
縫隙外面,是純粹的黑暗,窸窣爬行聲已經近到鑽進他的耳朵裡,在頭骨内部響起來。
還有另一種聲音,仿佛粗糙的麻紙在摩擦,那龐大的生靈同樣離這敞開的窗隙越來越近,從水晶花窗外盯着裡面的他……
盧息安兩手分别按在書頁兩邊的桌面上,右手指縫下拆信刀的銀光一閃。
“你是禁魔體質。”
盧息安左手猛地攥拳,右手按緊桌面。
路誠看出盧息安被吓了一跳,右手也繃直得很不自然,好像手下藏了什麼東西,他挑開盧息安按在桌上的右手。
下面空無一物,倒有一個微微出汗的手印——恩?
身為創作者,路誠立刻被這個手印吸引了注意力,他挺有興緻地聯想到看過的一個經典電影,叫靈異第六感,主角是個能通靈的小男孩,遭到鬼魂侵擾時緊張得一動不敢動,才在桌上留下了熱手印……這倒有趣,你看個書而已,瞎緊張什麼?
盧息安低着頭,對着眼前神紋的圖案眨眼,緩解眼窩冒出的熱氣。
——昨晚從床下摸到的銀質拆信刀,被他及時滑進了書背面,而他再看窗戶的時候,窗戶是上了栓封住的,連霧氣都進不來,哪有什麼縫隙?
正巧燈塔的光柱又一次從窗外掠過,霧中露出的樹冠,大得驚人——
盧息安瞳仁猛縮,這裡……竟然根本不是之前的樹林!
古老……這些樹要古老得多,巨大得多。
其中會有什麼生物,盧息安想都不敢想。
他被塔主……帶到了哪裡?
不,這座燈塔,真的可以移動位置?
正如它當時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正在盧息安思想再度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塔主的手出現在了一旁,放下了又一瓶藥劑。
藥劑瓶清澈透明,其内的液體,卻是極度不詳、幽冥般的暗藍色。
“喝了它,”塔主在他頭頂命令道。
盧息安稍一停頓,拿起那個瓶子,取下瓶塞。
他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直到塔主說:
“每天服用,你的體質會改變……在這一個月内。”
盧息安的手幾乎再次顫抖起來,但他這兩天遭受的沖擊實在太多,這一次已經很好地克制了。
哪怕……哪怕隻有一個月。
一個月也好,死前還能學習一個月魔法,也算有尊嚴的死法了。
……
路誠看着盧息安将劇毒的藥劑一飲而盡。
緻死量毒藥的效果很快出現,盧息安掙紮地抓着桌角,最終還是倒了下去。
路誠慢悠悠從袖口掏出另一瓶煉金池水,撬開盧息安緊閉的齒關,将藥水倒了進去。
壓制着本能抗拒的盧息安,路誠内心忍不住吐槽。
你瞅瞅,原本趁着盧息安的傷勢,一點點破壞再修複,重複數月,禁魔體質的奴隸也會變成高貴的神仆。
可現在,每天毒倒身體健康的人再進行搶救,連續一個月,誰能說這種行為不是有大病?
事已至此,路誠也隻能破罐子破摔。
今晚可有得折騰了。
……
身體内仿佛同一時間有無數條燒紅的鐵蛇在遊走,盧息安痛苦不堪,卻連喊叫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