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艾爾海森一直很擔心卡維的心理狀态,因為他的情感總是來得過于濃烈,笑即是大笑,哭也是大哭,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身為人,他的軀體裡為什麼總有這麼多空間去容納這麼多的感情,明明每天都是在求生存的人。
他把卡維帶回家後,這個人就怔怔坐在沙發上,連拖鞋都是艾爾海森幫他換的。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哭得太過用力,此刻的卡維身上一點動作都沒有,可以說是毫無生氣。即使艾爾海森再冷漠,都無法直接無視這個人而不去探究,他沒有坐到卡維的身邊,而是從餐桌邊拿了把椅子坐下了,先是用手背碰了碰卡維的臉,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是手背更涼一些還是臉更涼一些。
“好些了麼?”艾爾海森問卡維。
卡維點了點頭,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說出話的嗓音卻有些暗啞,“沒事了。”
“要說說麼,關于梅赫拉克?”
卡維抽了一下鼻子,但沒從表情上讀出抗拒來,反而深吸了一口氣後歎了出來,他把雙手分别放到了兩條大腿的底部,仿佛這樣就能暖手一樣,可現在的巴塞羅那并不冷。
艾爾海森在等,等他開口,等他自己解了心頭的謎團。
當艾爾海森覺得卡維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卡維說出了第一句話,“我的工具箱,是梅赫拉克給我的,就是陽台上的那個。”
“他是?”
“我的助手,”卡維自嘲地笑了一聲,“以前的。”
艾爾海森點了點頭,他甚至覺得,梅赫拉克可能和卡維有一些特殊的關系,但他沒有直白地袒露自己的猜測。
“他年紀很小,跟着我的時候,剛剛從建築學院畢業,還圍着讓我在他的實踐表上簽名。”說到這裡,卡維的笑意又濃了一些。
其實艾爾海森并不擅長安慰人,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擺什麼表情,但幸好他平日裡也沒什麼表情,沒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以前踩點的時候,我習慣帶的是行李箱,鋁制的,亮銀色,很紮眼,我很喜歡。直到——去了沙漠裡,行李箱根本沒辦法在沙地裡行走,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有的時候不太講道理,我就把行李箱扔給了梅赫拉克,他就一路幫我拎着。”卡維笑得更開了,隻是眼睛裡又多了一些淚花。
“你等我一下。”艾爾海森也不管是否突兀,直接打斷了卡維,走到廚房拿了玻璃杯,倒了兩杯溫水,放到了卡維的面前,“喝點水吧。”
沒想到卡維卻皺了皺眉,又搖了搖頭,“艾爾海森,我們果然不合适,那裡明明有酒,你卻想要靠白開水來灌醉我。”
“我沒有想灌醉你,”艾爾海森并不慣着眼前這個說辭有問題的人,“我隻是想讓你清醒一點。”
“清醒一點……”卡維念叨着,“好啊,好啊,好一個清醒一點。”
“如果你需要提神的話,我現在還可以給你去泡一杯濃茶。”
卡維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在這點上,你和梅赫拉克還是有些相似點的,他總想着在我靈感迸發的時候給我泡一杯濃茶,怎麼,我的靈感是昙花麼?不,我的靈感是泉水,源源不斷,不會因為被打斷而枯竭,你們怎麼都不懂呢?”
“然後呢?”艾爾海森問道。
“然後什麼?”
“鋁制行李箱然後呢?”
“噢,你說這個,”卡維喝了小半杯白開水,又好像想起剛剛的話了,手指在空中點了點,還畫了個圈,“然後,他自然覺得行李箱太不方便了啊。其實我的行李箱裡東西不多,每次都是圖方便,才想着拖的。”
“他給你做了個工具箱?”
“是啊,他傻不傻?”卡維哈哈大笑起來,“他把我行李箱裡的東西一一都拿了出來,然後根據使用頻次和内容比例,竟然開始設計起了箱子,你說,我們做建築設計的,什麼時候和工業設計搭上邊了,真是殺雞用牛刀。”
“我看你用得還挺順手的。”艾爾海森說。
“那肯定,”卡維的手撫在了額頭上,“怎麼會不順手,這是根據我的使用習慣特制的工具箱,什麼時候用起來都非常順手。”
“他是被槍殺的嗎?”艾爾海森并不避諱,稍作聯想就可以知道,卡維對槍聲和炮聲都有應激反應,而這個反應很可能來自于他之前受的刺激。
卡維搖了搖頭,輕輕說了兩個字,“不是。”
“那……”
卡維并沒有直接回答艾爾海森的問題,而是繼續了他自己剛才的話,“後來我覺得這個助手好像也并非這麼不學無術,甚至還有些天分,就答應了他在他的實踐表上簽名,并且把他略有輔助的幾個項目都填到那個表上去,這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實踐表是和推薦信一樣麼?或許去了新的事務所會有更高的薪資?”
“全世界沒有比呆在我身邊更有前途了,”卡維的臉上露了些驕傲,“實踐表上隻能說明這幾個項目他參與過,可以作為他的履曆罷了。”
艾爾海森隻當卡維在說笑,畢竟他瘋起來可以誇自己世界首席一點都不奇怪,自知無法打斷卡維的話,他就沒有繼續搭腔,而是等卡維自己往下說。
“後來,有一個雇主委托我要建個房子,沒有什麼特殊要求,就隻是希望在一定的空間内房間盡量多,然後需要有明亮的閱讀室和寬闊的餐廳,在我問他用處的時候,他說他想建個私人的福利院,他見過太多的孩子流離失所了。”
艾爾海森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這種稱不上建築要求的要求,我也有心讓梅赫拉克去嘗試協一下,我并沒有參與那一次的堪場和測量,而是直接交給了他。”說到這裡,卡維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