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告訴他這種時候反而要快點走,千萬不能回頭,淩塵這樣想着,然而被下了降頭一樣回過頭去。
“怎,怎麼了?”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問,此時大多病人已經回到房間準備休息,走廊人隻有寥寥幾個還在遊蕩的,也都好奇地看着他。
淩塵回到約束室門前,隔着生鏽的鐵門,這次終于看清了裡面的人。
約束室很小,光線昏暗,唯一一扇小小的窗戶高高挂在牆上,也堆滿了灰。
鐵床上綁着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手腳和腰部都被綁上了黑色的束縛帶,怕他逃脫一般綁得很緊,手腕和腳踝處似乎被磨出了紅痕,在白色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男孩的頭發微長,帶着一點點卷,一床被子本來蓋在他身上,不知怎麼地被蹬到了地上。
他身上的病号服皺巴巴的,勉力支起身體,擡起頭看向鐵門外的淩塵,眼睛彎彎的,很亮:“我早上就看到你了,你好帥啊,是新來的嗎?”
淩塵長得帥,也知道自己帥,早就對這種誇獎免疫了。
但不知為何男生誇他的時候,卻還是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男生自己的顔值也很高,穿着一身鹹菜病号服都仿佛是為他特意設計搭配的病弱風:“謝謝,你也很帥。”
“嘿嘿,我知道。”男生很高興一般笑了兩聲,倒是一點也不謙虛,笑的時候嘴角邊會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然後又說:“我叫趙辭鏡,你叫什麼名字?”
“……”淩塵想,原來他就是那個鄰床啊,難怪一直空着看不到人,原來被綁在這裡。
“淩塵,”淩塵說,“住在25床,你隔壁。”
這就算認識了。
“哇,那真是太有緣分了,我26。”趙辭鏡的表情十分興奮,淩塵注意到他被束縛帶壓在床邊的手,指尖一直在不明顯地顫動。
“嗯,我知道。”
淩塵想,他好像有點太興奮,還很自來熟。
不過這種自來熟和興奮并不惹人厭,反而很有感染力,令人不由得心生喜歡。
看着趙辭鏡認真盯着自己彎彎的眼睛,連淩塵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忍不住好了點。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趙辭鏡問,“之前那個25床已經出院了嗎?”
“……應該吧,我昨天晚上來的,沒有看見之前的人。”
“那就好,我不喜歡那個人,經常半夜起來偷我櫃子裡的零食,被我抓到還不承認。”
淩塵:“……”
“打個商量,你幫我和護士姐姐說一聲,就說我已經好多了,”趙辭鏡眼睛一轉,對淩塵道,“你看我确實好多了啊,都能和你這麼正常地溝通。而且你是新來的,說不定她們會信你的。”
……真的嗎,她們今天早上才抓着我去電。
“可能不太行,我在她們那裡也沒什麼可信度。”淩塵無奈道。
“你去試試嘛,試試說不定就同意了,”趙辭鏡可憐兮兮道,“我這樣綁着好難受啊,一點都動不了,我要被自己壓扁了。”
這倒是實話,被連着綁幾天實在是很難受。
淩塵猶豫,趙辭鏡見他有些搖擺,開始再接再厲:“我好想回普通病房啊,在這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護士也對我愛搭不理的,我說我感覺自己好多了她們都不信,還說我沒有自知力……”
“……”淩塵想,你可能确實沒有。
“屁嘞,你昨天白天說你躁期已經結束了,但你昨晚又沒睡着,還自言自語了三個小時,你前天說感覺沒那麼興奮了,但前天要不是綁着你你能在病房跑出八百公裡馬拉松。”路過的護士不知從哪兒忽然冒出來,聽見兩人聊天,趙辭鏡還說她壞話,憤憤控訴。
趙辭鏡皺着眉頭,一臉不服:“但我今天是真的好了,一點都不感覺過度興奮,甚至還有點難過,我保證出來我什麼都不會幹,一定乖乖的。”
“加大劑量。”護士冷酷道。
趙辭鏡:“……”
淩塵想,這人嘴裡的話果然還是不能信。
不過兩秒後,護士又擺了擺手:“開玩笑的。”
淩塵:“……”你們護士還真是幽默哈。
“再觀察觀察,如果今天晚上你能睡着,明天就把你放出來,”護士說,“我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對不對?但前提是要聽話,配合治療。”
“嗯嗯,謝謝護士姐姐。”趙辭鏡嘴甜道,護士憐愛地看着他。
她自己也是四十多歲有孩子的人了,家裡那個小的也就比趙辭鏡小不了多少,因此很容易移情,趙辭鏡又長得讨人喜歡,護士對他也多加關照。
“行了行了哈,你也回病房午睡去,”護士開始趕淩塵,“再不睡都要打起床鈴了。”
“不要,好不容易有個人陪我聊天,讓他多待一會嘛。”趙辭鏡央求道。
護士知道他倆在同一個病房:“等你出約束室了再聊呗,反正他才剛進來,還有的是時間。”
淩塵在護士的驅趕下回到病房,但沒有睡覺,而是翻開帶進來的資料,趴在床上開始學習。
沒有筆确實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尤其是數理化這種要打草稿做題的,淩塵看了沒多久就放棄了,翻開語文英語兩門記了點東西。
然後他長舒一口氣,翻身在床上躺了下來,兩手交叉壓在自己腦後。
眼前隻有破破爛爛的天花闆,病房裡白天的光線還是很明亮的,能照清天花闆上坍塌的牆皮、青色的苔藓和殘缺的蜘蛛網。
像一個老舊的、被遺忘在現代繁華生活中的世界。
餘光落向隔壁空着的床位,淩塵的目光停頓兩秒,又閉上了眼睛。
雖然看不見,但不知為何自從剛才回到病房,他就滿腦子都是那個被綁在床上的男生。
對方有什麼特别的呢,可能也就是聲音好聽,但又不算特别驚豔;長得好看,但淩塵就算沒見過好看的人,他自己也從小照鏡子,不該如此大驚小怪。
但就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也忘不掉那雙眼睛。
淩塵突然被關進精神病院,其實他心情挺差勁的。
外祖父剛剛去世,就有人開始蠢蠢欲動。身周群狼環伺,父親和弟弟愚蠢又惡毒,自己被迫中斷學業,關進這種地方,面對電療的威脅,還要吃下不明不白的藥。
除了幼時親眼目睹母親的離世,這應該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病區裡幾乎一切都是灰色的,脫落的牆壁、覆塵的窗幾,就像他目前的生活。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如此灰暗的地方遇到一抹亮色。
淩塵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想讓自己睡一會。
身後忽然傳來李無垠的聲音:“你不看書了嗎?”
剛才淩塵那邊翻書嘩嘩的,聲音不是很大,但病房裡很安靜,李無垠聽得見。
淩塵說:“下午再看。”
李無垠好奇:“你看的是什麼書?能讓我也看看嗎?”
淩塵挑了本比較容易看懂的語文書遞了過去。
李無垠瞪直了眼看“長太息以掩涕兮”,歎着氣把書還給他:“好難,看不懂了。”
“你是魚尾本地人嗎,”他又問,“你看着年紀好小,還在讀書嗎?”
淩塵點了點頭:“嗯,在魚尾一中讀高一。”
“那确實是好年輕,”李無垠感歎,“現在小孩讀書壓力都很大吧。想當年我讀高中的時候成績特别差,整天翹課出去玩老師也不管。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是舞蹈特長生,專業課從沒落下過,後來高考突擊了一下文化,大學考得也不錯……”
“……”淩塵看着他沉浸在過去中的樣子,沒有問他後來怎麼樣了。
李無垠念叨一會就停下了,沒多久起床鈴響起,淩塵回到了活動室。
他帶着書坐在角落裡,把還有些油膩膩的桌子用紙擦幹淨,才把書放在上面。
然後背了一個下午的英語單詞。
期間有人好奇地湊過來看過,有人欽羨地說會讀書真好,也有人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這裡也是一個小社會,有形形色色的人,不能用好壞一言以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