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靈堂裡的人都離開了,趙辭鏡陪着郁岚守夜。
靈堂黑漆漆的,除了兩根瑩瑩的香燭,隻有一側的小房間亮着燈。
趙辭鏡坐在房間裡的小床上,他其實到現在腦子裡都是懵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甚至還沒有江若即已經去世的實感。
隻是在不停的燒紙錢、疊元寶的過程中,餘光偶然瞥見那副遺像,頓時像被刺到了一般不敢再看。
江若即對他而言還隻是朋友,他就已經這麼難受,趙辭鏡幾乎不敢想郁岚是什麼感覺。
想到郁岚,趙辭鏡忽然發現他不見了。
他起身在小房間轉了轉,又出去看了眼,外面依然隻有香燭的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再仔細一看,郁岚正一個人靠坐在靈柩旁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辭鏡想了想,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郁岚不出聲,隻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抖。
趙辭鏡伸手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白天事實在是太多,如果不暫時放下情緒根本沒辦法組織好這些事情。
等到了晚上人去樓空,恐懼和悲傷的滋味終于反刍上來,成倍地壓在人都心頭。
郁岚閉着眼倚在靈柩旁,痛苦得話都說不出,隻是不停地流眼淚,頭痛得像要炸開。
半晌,他才終于停下一點,卻不像是看開了,而是情緒達到頂峰後,進入一種空茫的狀态。
他甚至一時不理解自己為什麼在哭,隻是眼睛還在自顧自地流淚。
他喃喃開了口:“……我不該答應和他複合的。”
“……?”趙辭鏡拍着他背的手頓了一下,不知道郁岚是在說什麼,隻是繼續聽下去。
郁岚:“我早該知道是這種結果的。我害死了他。”
“……啊?”
“或者說當初我根本不該同意和他在一起,”郁岚不知是在和趙辭鏡說話,還是自言自語,“要是他沒有和我在一起,現在就不會死了。”
趙辭鏡驚疑地看着他。
郁岚則閉上眼睛,說起一些當年的事情。
他的父親是個暴戾而偏執的人,好的時候對他和媽媽非常好,好到想從天上摘星星給他們;生氣的時候會說出十分粗俗的話語,曾用酒瓶把小郁岚砸到頭破血流。
這樣的人讓人恨又恨不起來,愛又愛得痛苦。
而這種混雜着恨意的不純粹的愛,讓郁岚一生都活在糾結之中。
郁岚的母親則是一個懦弱保守的女人,比如郁岚曾勸說母親離婚,卻被她打了一巴掌,說那可是你親爸啊,你怎麼能這麼說他。
于是在這種家庭環境下,郁岚就順理成章地長成了一個内向又敏感的人,青春期險些抑郁,所幸當時有性格大大咧咧的江若即陪他。
不過,這種性格和家庭本身就是抑郁的易感因素,在三年前郁岚得知他父親的死訊時,徹底爆發。
其實當時他自己并沒有什麼感覺,因為本身正處在這樣的突發事件中,有悲傷之類的情緒都很正常。
他媽媽哭得比他慘多了,幾乎要暈厥過去,郁岚還不得不分出精神安慰她。
況且郁岚理性上覺得,父親的去世不全是壞事,甚至對他們而言都是種解脫——當然,這種話他是不可能對母親講的。
總之,他不應該為此陷入抑郁才對。
可他就是抑郁了。
父親去世幾個月後,某天他開始感覺自己胃不舒服,心髒的跳動不正常,有天甚至驚恐發作,瀕死的感覺令人格外恐懼。
當時他正窩在被子裡看手機,忽然一瞬間心率直線上升,喘不上氣,手腳發麻,後背的冷汗浸透衣服,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脫力得連手機也拿不住。
當躺着旁邊的江若即發現不對的時候,被他渾身的冷汗和蒼白的臉色吓到了。
江若即把郁岚帶去醫院,診斷出伴焦慮症狀的抑郁。
一開始郁岚并不覺得很嚴重,服藥後也感覺好了很多。
然而後來,軀體症狀影響情緒,他不止一次地忽然開始走神思考如何結束生命,然後轉眼又被自己的這種想法吓到。
怎麼會冒出這種想法。
他還有母親,還有江若即,怎麼樣都不該去死才對。
郁岚确實低估了這種疾病對人的影響程度。
他漸漸變得沒法起床,工作能力也大打折扣。琴行的不少孩子都說郁老師總是闆着臉,上課還經常走神。
沒過多久,他就被那家琴行辭退了。
被辭退後他的社交活動越發少了起來,幾乎整天整天地呆在家裡,作息也變得晝夜颠倒。
這樣的生活很容易形成惡性循環,雖然暫時沒有工作的壓力,但卻很磋磨人的精神。
更重要的是,被影響到的不止是郁岚自己,還有江若即。
那段日子,江若即經常和郁岚吵架。
江若即不理解郁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說是受父親死亡的影響,但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郁岚卻還是萎靡不振。
郁岚和他解釋不清,也不想解釋。
他知道江若即沒法理解自己,因為連正常狀态下的他都理解不了此刻不正常的自己。
更何況别人。
但郁岚不解釋,江若即卻很着急。
越是心急就越是希望郁岚做出改變,可郁岚又做不到。
最終還是導緻了成日的争吵。
以至于某一次争吵過後郁岚沖動性地做出某種行為,被江若即死死攔住。
那次江若即是真的生氣了。
他對郁岚說:“要是你敢去死,我就跟着你一起死。”
郁岚是真的怕了。
他能感覺到,這段日子被逼走向崩潰邊緣的不僅是自己,還有江若即。
以前的江若即向來充滿活力,從來對生活充滿熱情,決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這些天他也眼睜睜看着江若即變得沉默、話少,還不知何時開始學會了抽煙。
夜裡清醒的時候,郁岚躺在床上,看着陽台上的火光明明滅滅。
晃蕩的白煙像一把把鈍刀子,往郁岚的心頭紮。
江若即的改變,比郁岚自身的痛苦還要讓他痛苦。
……郁岚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江若即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人生,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拉着江若即一起墜入萬丈深淵。
于是在某天的一次争吵後,他向江若即正式提出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