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抵達李山河發來的地點,江小海拒絕了李山河速度與激情的邀請,陪沈一坐到了觀衆席上,隔着遙遠的距離,盯着一跑起來,就分不清誰是誰的賽道。
隻是每看到後來者居上,一腳油門超過前面對手的車輛,江小海都會為之歡呼雀躍,比賽場上的選手們還要明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真谛。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江小海這樣,衷心為每個人的成功鼓掌叫好,世界或許就能美好很多。
恰好這個時候,底下出現了一個反面例子。
隻見有輛車不僅超車失敗,還一頭撞在了旁邊的障礙物上,失去了比賽資格。選手氣急敗壞地下了車,如戰敗的公雞,狠狠跺了幾腳還不夠,還将安全帽重重地砸向地面。
由于力道太大,安全帽反彈回他的腿上,當場唱了出“現世報”。
選手大叫一聲,抱着受傷的腿,回敬一出“金雞獨立”。
這一刻,沈一總算有了反應:“啧。”
“他沒事吧?”江小海到底比他善良,還會關心選手,不像沈一,隻知道冷嘲熱諷,“不知道,還能站,可能比起腿,内傷比較嚴重。”
江小海:“内傷?”
沈一雙手環胸,輕輕地“嗯”了一聲:“輸了不服氣,氣出了血。”
江小海慌亂了一瞬,手都伸進了兜裡,就要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随後動作一頓,反應過來說這話的沈一依舊從容不迫,一副随時準備看别人如何氣出血的樣子,他默默收回了手。
他是做人的經驗不足,但并不代表他傻。而且要是真有那麼嚴重,沈一不會坐視不管,甚至還有心情和他逗趣。
這或許就是語文課上,老師教的、名為“誇張”的修辭手法。
看回賽場上,前不久還金雞獨立的選手,此刻已經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跑道,工作人員和朋友連忙上去攙扶他,都被他一把甩開。
他頭也不回,目不斜視,走得比場上的賽車還要橫沖直撞。
看來對于比賽結果,他确實不怎麼服氣。
以“氣出不存在的血”——也就是氣出了不用去醫院的内傷,來形容輸了不服氣的人。
江小海點了點頭,表示他又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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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怎麼樣?”鬥敗的公雞下場了,場上又變回了你追我趕,分不清誰是誰的局面。沈一看得興緻缺缺,開始有點後悔答應李山河了。
不過江小海的目光就是他的興奮劑,他扭頭看一眼身旁這個人,又沒那麼後悔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保險起見,明眼看得出來江小海是什麼心情,他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果不其然,聽見沈一這麼問,江小海表現得更激動了。
他伸出一隻手,握拳立在胸前,宣誓一般回答:“很好玩,雖然不知道誰開的哪輛車,但他們都好厲害,倏地一下,就超過前面的車了,我還是第一次看這種比賽。”
雖然不清楚他的燃點,但聽見他這麼回答,沈一受他感染,竟然覺得李山河難得做一回人事。
“你喜歡就好。”沈一勾起嘴角,盡管他感覺比起所謂的賽車比賽,江小海興奮的點,可能來自于某個第一次。
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所以才會覺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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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場不存在評委的比賽,以李山河奪得桂冠收場。
李山河讀書不行,但在玩上面,一直很有一套。
在這方面,沈一自覺比不過他。
如果是過去,這句話是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可一看見江小海紅撲撲的臉蛋,顯然對這場安排很滿意,他心底忽然不是滋味起來。
終于等到比賽結束,沈一忽地問道:“我們到達後,李山河叫你去坐他的副駕,你為什麼不去?”
既然看得這麼暢快,那麼為什麼不親身下場體驗。
江小海卻想沒想地回答:“因為看台上隻有你一個人呀,我不想我們都在下面玩,留你一個人坐在這裡。”
沈一詫異片刻,回神後,他下意識說:“我沒關系。”
是真的沒關系嗎?
沈一皺了下眉頭,心底卻傳出這樣一個答案:如果沒有人提的話……
如果沒有人提的話,就不會有人想到這一點。
男生之間的相處,往往需要不拘小節,誰計較,誰敏感,誰就容易不受待見,更有甚者,可能還會被其他人聯合起來孤立。
大部分人都不想面對孤立無援的窘迫,壓抑自我“不讨喜”的一面,努力融入身邊某個圈子,是一套不成文,卻經年累月下來約定俗成的生存規則。
沈一就是成長于這套規則之下,和睦的家庭環境,真摯的朋友情誼,都沒有讓他跳出這套規則,甚至他從未有過跳出來的念頭。
就算他的性向已經偏離了普通男性的軌道,但隻要沒出櫃,其他人仍然把他當作普通男性對待。
出櫃了也不要緊,其他人對于少數群體的刻闆印象,也會在長期的相處中慢慢減少,至于能不能完全消失,就得看刻闆印象持有者的悟性了。
好比李山河,這位目前唯一知道他性向的朋友,多年後,依舊為此感慨,發表一些命運無常,人生總是出人意料,這種别人一聽,隻會覺得是狗屁不通的言論。
人類是很難打破固有思維的。
“是我有關系啦,确實跟你沒有關系的。”江小海在沈一茫然,似乎還有幾分無措的目光中,頭一次笑得很溫柔,他說,“是我不想你一個人坐在這裡。”
這一刻,沈一忽然覺得,他也不是不能有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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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聲接一聲的高呼,打破了沈一的思緒。
“喲呼!”沈一尋聲望過去,李山河一馬當先,率衆登台。
李山河不管奪了幾個第一,一離開賽場,跟黑洞似的,能把其他人的興奮全部吸收過去:“怎麼樣,怎麼樣,後悔了吧,沒坐山河大哥的副駕!”
沈一看見他現身,站起來,打算按照社交禮儀的流程,客套地恭喜他兩句,聞言立馬拉下了臉上的笑容,把一對星目瞪成了死魚眼,無言地瞪着他。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的是F1的冠軍。
“哇啊!”江小海沒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後悔談不上,但也是真心為李山河高興,“你好厲害,其他人也好厲害,這麼多厲害的人,是你拿了第一!”
端水一般誇贊了所有人,還不忘突出冠軍,沈一覺得江小海才是真正的厲害。
江小海誇人,自有他的一套,就像李山河會玩一樣。
每次他一誇人,仿佛把心肺掏出來一般,滿滿當當的,全是真情實感。
反正李山河聽完,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旁輸了比賽的,也暢快不少,還莫名生出了雖敗猶榮的榮譽感,看冠軍也沒那麼不順眼了。
小小江小海,瞬間拯救了他們岌岌可危的友情。
咕——
氛圍正好,久違的友情光輝再次光臨人世,公平公正地普照在場每一位平凡的人類,然而,沒過多久,一聲怪叫突兀地響起。
如詠歎調一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别人的目光似乎是它的養料,衆目睽睽之下,短暫地休養生息,又來了一段花腔。
刹那間,除了“音頻播放器”,其餘人哄然大笑,連沈一都沒忍住勾起嘴角,還捂住嘴,偏過頭去,輕輕咳嗽了一下。
“我說,大冠軍,你是得第一太辛苦了麼,肚子裡居然開始鬧饑荒了。”
“到底是車在跑,還是你在跑,你餓的時間還能不能再巧一點。”
“我們輸得不冤,四條腿的,肯定跑不過他六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