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正好,她便沒提及承諾背後,某些“下次一定”的本質其實是敷衍,聽聽就好,當真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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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話療”過後,明确知道毛舜章心情好轉,江小海撐着地面,坐着朝她的方向挪動了幾步。就算掌心沾上灰,他也不在意,啪啪拍了幾下,他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拖着腮,笑吟吟地跟毛舜章分享今天的開心事。
毛舜章估量了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心想江小海應該碰不到她,就強忍住不适,待在原地沒有動。
江小海講過去的事情,喜歡順着時間順序叙述,前面跟毛舜章關系不大,直到她聽見他提起了張北山:“我感覺他好像有點怕我,今天……不對,我找你的時候都過了十二點,是昨天。他跟沈一他們聊到幸福家園的時候,有特意離我遠一點。”
情緒感知是對的,就是對象找錯了,毛舜章糾正他:“他不是怕你,是怕我。”
江小海怪聲怪氣地“嗯”了一聲,很形象地表達了他的不解。
“動物的天性。”毛舜章解釋道,“他是北山長尾雀,是小鳥,不大點,”她伸手比劃了一下,江小海發現真的很小,“我是貓,是小鳥的天敵之一,所以他會怕我。”
“意思是,就算變成人,原本的動物天性,也很難改變咯?”
毛舜章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好像是,但張北山不怎麼怕張局。”
張局就是特物局已故局長張堯文,原身也是隻貓。張北山成人比毛舜章早,毛舜章曾經看見過他們相處的場景,親近又融洽,不像每次見到她,都跟北山長尾雀見到貓似的。
“這樣啊……”江小海遺憾道,“我還以為變成人會不一樣。”
毛舜章疑惑:“什麼不一樣?”
“我以前還在想,萬一哪天有虎鲸變成人了,說不準我們還會成為朋友。”
“你不是最讨厭虎鲸麼。”
“也不完全是,”近來江小海閱讀量直線上升,對于不同物種之間的關系,有了新的感受,他不再一味地從食物鍊的角度出發,“虎鲸是欺負過我,但不是所有虎鲸都欺負過我,因為一個過錯而責怪一類群體,這樣不好。”
“如果變成人的,是當年欺負過你的那些虎鲸呢?”
江小海恩怨分明道:“那還是算了,我不想跟他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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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夜色更加深邃,月光如洗,萬籁俱寂。
此時,周圍大部分人已進入深睡狀态,幸福家園地處偏僻,每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夜深後,隻留了大門口一盞光亮,打破方寸之地的黑暗。
天台上,江小海熬過了困頓,借着月光,越聊越精神。
他從未有過熬夜的體驗,隻要挺過了最初的不适應,剩下的就是新鮮和興奮了。
盤腿坐了一段時間,他的腿有些麻了,于是他把腿抽出來,抻平,兩手支在身後,擡頭看了會兒月亮。
海城晝夜有一些溫差,相差不大,但夜裡還是比白天涼爽。偶爾清風徐來,拂到臉上,就像柔軟順滑的絲織品在皮膚上滑動,安撫白日裡的躁動。
靜谧的空間使江小海的内心逐漸安甯,但随之而來的,是清醒時大腦不停地運轉,這種事情他控制不了,隻能在某個念頭出現後,花精力去思考。
前不久,他剛跟毛舜章聊完和山咖啡館的經曆,這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一。
沈一帶他去體驗的,不全是快樂,同時也給他提出了新的問題。而沒有及時解決掉的問題,總不免會帶來新的煩惱。
打成人之後,江小海心底湧現出了一股無力感,是過去任何時候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他第一次覺得,新鮮也不見得是好事。
“毛毛……”江小海的聲音劃破夜空,毛舜章如夢初醒,微微地打了個激靈,鼻腔輕輕哼出一聲“嗯”,示意她有在聽。
江小海卻沒有繼續說下去,此時他心底除了無力感,又出現了新的感受。
以前他可以無所顧忌地跟别人談論沈一,可是現在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有關沈一的一切,仿佛成為了一道秘密,一個必須深埋起來的寶藏,他不能向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展示。
他忽然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小天地,覺得這樣很對不起毛舜章。
“毛毛……”江小海不知道怎麼向毛舜章開口,隻能不斷重複她的名字,期冀找到一個突破口。
才做人不久的小海豚,在一個甯靜的夜晚,突然嘗到了一絲苦澀。
他找不到解決之道,直到一條毛茸茸的東西纏住他的手腕,就在他怔然之際,一個柔軟又暖和的身體跳進他的懷裡。
人類總能在某個瞬間得到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