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本來隻是低聲啜泣,但褲子被撕破,他的淚水如決堤一般,随着恐懼湧瀉而出。
這惡人體魄強悍,力氣又這般大,今晚隻怕要被這惡人折磨死。
思及此,白雀再忍不住,嚎哭起來。
崔璟被哭聲拉回神,猛地松開手,見腳邊人微微颔首,淚珠挂在眼睫上,似煙籠芍藥,帶雨梨花。崔璟不禁心生憐意,輕咳一聲。
他最見不得眼淚,一個旋身退到床邊端坐,見白雀還在抹淚,閉了閉眼,道:“再哭我便把你扔到林子裡喂狼。”
語落,哭聲頓時銷聲匿迹。
這小男娼果然是在裝哭,根本不值得憐惜。崔璟冷笑道:“你,今夜不許在屋子裡睡,給我跪在門前思過靜心,讓這皎月清輝,山野靈氣洗刷你這滿身淫/浪之氣。”
白雀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想要辯解,“我沒……”
崔璟眼刀一剜,寒氣四溢,吓得白雀不敢多言,“我什麼我,本公子要休息了,還不滾出去?”
白雀扶着腰,顫顫巍巍站起來,又聽到:“若本公子明早起來看不到你跪在門口,哼哼,你還記得遙城那個打手吧。”
白雀想到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打手,打了個寒顫,連牙齒都跟着抖了起來。
白雀跪在門前,與夜風蟬鳴、明月繁星為伴。
不知獨自捱過多少痛楚與恐懼,崔璟給他的不過滄海一粟,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山林阒寂無人,偶有幾聲獸鳴,白雀見屋内油燈熄滅,心弦微松。
“阿嚏——”
夜風頑皮,逗弄得白雀不禁摩挲臂膀,不知搓了多久就感到一絲暖意。
屋内,崔璟裹着不算幹淨的被子,側趴在床上,臉上熱意早已散去,但胸口依舊燥熱難安。
閉上眼,那兩瓣白花花猶如夜間鬼魅浮了上來,接着便是挂着晶瑩淚珠的眼睫,柔順可憐的神态。
風聲蟬鳴入耳,本該是三徑雅音,漸漸的,變成了低柔宛轉的《菩薩蠻》。
崔璟羞恥自己腦中浮現的畫面,懊惱坐起身,捶了兩拳被子解氣。
崔璟驚惶地喘着粗氣,看到枕邊的金蹀躞,心中的羞憤少了三分。
這蹀躞是鳳卿送他的。
對,一定是他太過思念鳳卿,那小男娼的眼睛又與鳳卿有三分相似,他剛才才會那般。
對,一定是這樣。
在腦内說服自己許久,崔璟漸漸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崔璟起身,推門一看,見白雀撲到在地,不耐地踢了踢他的臂膀,踢了兩腳卻不見人醒,崔璟抱臂一笑,烏紗皂靴頓時移了方位,輕輕往下一踩,一聲慘叫驟然而起。
白雀捂着左手滾到了旁邊,因為滾動壓到了腰背傷處,疼得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崔璟收回腳,垂眸冷聲道:“備水,本公子要洗漱。”說罷,轉身進了屋内。
白雀捂着手去了廚房,等伺候完崔璟洗漱,又馬不停蹄開始做飯。
他左手雖然紅了,動起來有些疼,但還能幹活,淘米切菜沒有絲毫拖沓。
崔璟修養了一個日夜,手臂好了許多,但依舊讓白雀伺候喂食,擡眼瞥見雪白手背上的紅痕,崔璟眼神飄忽。
剛才确實是他性急了些,不該踩小男娼的手。
“髒死了,也不知換身幹淨衣裳。”崔璟接過碗,面無表情,“愣着做甚,還不去換衣裳?”
白雀站起身看着自己喝粥的人,心裡犯嘀咕。
這惡人嫌他髒?
白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褲,确實髒,可他昨日也是這身髒衣裳,今日才嫌他髒?
這惡人性子也太怪了些。
白雀雖然對崔璟頗有微詞,但他隻敢在心裡罵念幾句,不敢出聲質疑。
崔璟見小男娼在旁邊磨蹭許久,半天沒換好,不耐道:“磨蹭什麼,趕緊換了滾去吃飯。”
夏日炎熱,泡過水的衣裳經過一個日夜早就幹了,白雀聞了聞卻覺得有股黴味兒,慌忙将荔非頗黎做給他的新衣裳展開,小心翼翼搭在架子上,準備等會兒拿到太陽下曬曬。
崔璟見白雀換了一件灰撲撲還打了補丁的衣裳,手上卻珍惜地擺弄着一件竹青夏衫,于是譏諷道:“還真是賤骨頭,有齊整的不穿,非穿得跟乞丐似的。還是說你那綠衣是哪個相好送的,舍不得穿?”
白雀聞言,轉身氣鼓鼓地瞪了崔璟一眼,“不許胡說……這是荔非将軍贈我的新衣。”
崔璟嗤笑一聲,果然如他所料:“哦,怪不得要上趕着倒貼,原來給了渡夜資啊。”
“不許你污蔑恩人!”白雀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恩人根本沒有龌龊心思,這惡人卻這般诋毀。
崔璟見這小東西被自己說得小臉绯紅,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子,心裡十分暢快,也不再說荔非頗黎,隻說自己吃好了,讓他趕緊收拾碗碟。
白雀氣鼓鼓地去了廚房,許是被氣到了,喝了兩口粥便吃不下了,腦仁也嗡嗡地疼。
崔璟坐在檐下曬太陽,忽然聽到一陣窸窣聲,頓時警覺起來,抽出腰間破霄,踱到廚房門口。
忽然,厚實木門發生響動,一道活潑女聲傳來。
“爹,咱們終于到家了。”
崔璟聞言挑眉,原來是主人家回來了。收回破霄,崔璟整了整衣襟。
宋長貴和宋順心去薊州城賣獵物回來,剛推開門就看到一個生人立在自家院中,父女倆被吓了一大跳。
崔璟連忙上前解釋,說自己掉落山崖受了傷,貿然闖進隻為療傷,并不為别的,請宋長貴見諒。
宋長貴見這年輕人身穿錦袍,腰懸寶劍,說話有禮,舉止有度,一看就不是鄉野之人。
崔璟見男人将身邊女孩護在身後,眼中尚存警惕之色,笑吟吟地說:“壯士不必驚慌,在下姓崔名璟,是鎮北軍的武官,不是賊匪之流,還請寬心。”
宋長貴沒想到這細皮嫩肉的年輕人竟是鎮北軍的武官,連忙拱手,又讓女兒去燒水煮茶款待大官人。
宋順心推開廚房門,見竈邊站了個人,又吓得叫了一聲。
“小娘子莫驚慌,這是在下的仆從。”崔璟笑道。
宋順心撫了撫胸口,看向宋長貴,見爹點了點頭,這才進廚房,翻找櫃裡的茶葉。
等宋長貴把門口帶回來的米面醬醋搬到房裡,崔宋兩人才攀談起來。
崔璟也不虛與委蛇,請宋長貴帶他出林子,說等到了薊州城必有重謝。
宋長貴點頭道:“大人睿智,這林子大,若不識路,隻怕大半個月都走不出去。這樣,等吃過飯,我就帶您出林子,傍晚就能出林子,等出去了順着官道往南走就有一所小驿站,就是現在管得嚴,您身上若沒有官符憑證,還是再往南走一段,那兒有客店,那驿站的人不好說話得很,莫去觸黴頭了。”
崔璟心道還好沒有貿然出林,笑道:“宋兄思慮周全,勞煩宋兄了。”
他崔璟這張臉,薊州官吏誰人不識,哪裡需要憑證,再說他是正四品忠武将軍,勳上輕車都尉,廣陵王左右,一個驿站的驿丞巴結他都沒門路,何談觸黴頭。
崔璟摘下腰間金蹀躞,放到桌上笑道:“這兩日暫居府中,叨擾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宋長貴見那腰帶是金子做了,心道這大官人好生闊綽,不過在他家住了兩日,哪裡能收這樣貴重的謝禮,于是擺手道:“别别别,不過就在家裡住了兩日,哪裡就要金要銀的了。這樣,等出了林子,路過賣茶酒的攤肆,您請我喝杯酒水就是了。”
崔璟聞言微怔,旋即微笑拱手,說有空到薊州崔府做客。
兩人談笑間,突然宋順心急匆匆進了屋。
“順心。”宋長貴責怪地看了女兒一眼,又扭臉看向崔璟,“大人,小女粗野,您見諒。”
“爹,爹,白哥哥發了高熱,暈過去了。”宋順心急道。
宋長貴一聽人暈過去了,慌忙過去将人抱到了床上。
“大人,您的仆從病了,下午走不了了。”宋長貴摸了摸白雀的額頭,燙得手往後一縮,“等這位小哥退了高熱,我再帶你們出林子吧。”
“把他喊醒,不必耽擱。”崔璟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