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學子帶着幾分遲疑喚了一聲。
蘇雲青推開屋門,震耳欲聾的樂雜聲沖擊耳膜,對意外沖進屋子的人,一群樂師隻敢驚恐縮短脖子,手中奏樂仍不敢停止。屋内幾人喝得爛醉如泥,顯然對屋外一切渾然不知。
“哈哈哈哈哈,我說李兄,今兒又能大賺一筆了!”一人衣衫松垮,踩在椅子上,左手舉杯,右手拿着棒錘用力敲鼓,砸出一個巨洞才罷休,甩棒離去。
“那還用說?”另一人附和着。
“喂,醒醒,怎麼沒動靜了?”李甚的聲音從内屋傳出。
蘇雲青徑直沖進内屋,濃郁的酒香夾雜令人暈眩的情香撲面而來。李甚等人衣衫不整,像“橫屍”般爛醉在紗幔邊,一隻布滿傷痕、觸目驚心的手無力垂在床外。
蘇雲青心裡咯噔一下,這姑娘……怕是兇多吉少了。
“先生?!”學子不可置信喊道,角落裡正是平日正襟危坐的老師,此刻竟神志不清吐了滿身污穢,癡笑靠在一旁。
如今,任誰都能猜到靜明室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求學的學生,究竟受了怎樣的折磨。哪有什麼攀龍附鳳,隻有殘害無辜!
蘇雲青朝那姑娘走去,覆上她的脈搏,沉默許久,将手放回床中用紗幔擋住她的身體。
“蘇瑤……”阿鑰意外發現紅紗裡有個小孩,她帶着那小孩走了進來,卻在門前定住了腳步。那小孩掙脫她的手,沖到姑娘身旁,拽着紗幔無聲嗚咽。
“蘇、蘇雲青。”學子呆滞看着蘇雲青的容貌,随即回過神來,一時不知對哪件事感到震驚,“你沒死?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甚别過頭來,不懷好意上下打量着蘇雲青,嘴角浮現一抹譏笑,“呦,這是誰?蘇雲青?你的疤呢?假的?”
他探過手,搭上她的肩膀,手指正要撫上她的臉頰時。
蘇雲青眼疾手快,一巴掌狠狠甩了過去。李甚猝不及防,腳下不穩,重撞在桌上,瓷杯噼裡啪啦砸落在地。
阿鑰朝杜大人作揖,難掩下意識的發怵,卻還是堅定道:“還請杜大人明查此事。”
杜大人站在人群後,目光隐晦不明,始終一言不發。
“誰?杜大人?”趴在桌上的李甚,忽然大笑着爬起來,迷醉的目光穿過人群看向杜大人,“不知道大人!想怎麼查啊!”
屋内氣氛緊繃,衆人齊齊退開給杜大人讓出道來,所有目光集中在杜大人身上,等待他的回應。
杜大人忽然扯出抹“溫和”的笑,緩和氣氛,他背着雙手,語氣平靜,“我已讓人去傳了大夫,蘇小姐既然無事,那便早些回屋治病。”
阿鑰震驚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杜大人在衆人的注視下,笑容凝固片刻,随即又淡然道:“學堂中确實不該出現此等荒謬之事……”
李甚搖搖晃晃走到杜大人身邊,一把勾住他的脖頸,酒杯在他鼻頭晃了晃,“大人可要明查啊,都是她勾引我,想嫁入李家,我不過是成人之美。”
阿鑰氣得渾身發抖,“她死了!”
李甚仰頭飲盡杯中酒,“死了?誰死了?蘇雲青這不是沒死嗎?怎得從前沒瞧出來,醜陋的疤下,竟藏了這副嬌俏的容貌。早說啊,我去你家提親,讓你做李家二夫人如何?”
蘇雲青掀起眼皮,不怒反笑,冷漠地看向杜大人,“杜大人。”
杜大人仿佛沒聽見,拉下李甚架他肩膀上的手,“靜明室不合禮法之事,我自會向陛下禀明,提高入堂學子品尚要求,以防舊事再次發生。”
他這是打算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靜明室的亂象分明是李甚一手遮天,但這些學子家族都得給李家面子,否則李甚怎能在明翰堂中橫行霸道。
蘇雲青嘲諷似的輕笑一聲。
看來,她的猜測得到證實,一年訪堂兩次的杜大人,在這其中同樣脫不了幹系。
李甚冷下目光,“你笑什麼?”
這時,門口傳來兩道腳步聲。
一道聲音顫顫巍巍響起,“李、李公子……今、今日是賣哪個小兒?錢我帶來了……”
學子們回過頭去,身形挺拔的持劍侍衛,面露笑意用劍柄抵住小厮後腰。
他的聲音幹淨透亮,戲谑道:“呦,這麼熱鬧,李公子啊!好久不見!”
李甚嘴角一僵,機械地回過頭去,臉色大變,酒意瞬間消散,“賀三七!”
黑甲軍副将,蕭叙陰魂不散的左右手。
賀三七:“咦,杜大人,我家将軍說明翰堂是個清明之地,讓我送幾個蠻橫的屬下來受教,您在這那可太好了,省了不少麻煩事。”
他劍柄用力往前一怼,小厮磕到門檻摔了進去。
杜大人臉色霎時蒼白,“賀将軍。”
賀三七眉鋒一挑,手指在半空一擡。
屋外“嗡”的一下,火把燃起,照亮夜空。
學子們驚慌失措道:“黑甲軍把明翰堂圍起來了!”
賀三七慢悠悠拔出劍來,劍光映亮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夜黑風高,那麼,末将幫杜大人徹查此案罷。”
“将軍!靜明室我們并未參與其中!”
方才對李甚所作所為一聲不吭的學子們慌了神,紛紛解釋。
這要是被黑甲軍逮住,白也能說成黑!牽連家族丢官職是小,唯恐性命難保!
屋内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學子們像無頭蒼蠅四處逃竄,卻被屋外的紅紗陣絆住了腿腳。
賀三七冷笑着退讓開,站在屋外欣賞這片混亂。
蘇雲青縮起眉眼,眼疾手快撈起地上的阿鑰,退到垂紗後,緩緩推開窗。
前世,她記得正是今日,賀三七帶一位侍衛入學堂,杜大人攔在學堂外使得李家金蟬脫殼,如今他們逃不過此劫了。
混亂之際,蘇雲青将阿鑰推出窗外,拉着她從破敗的偏門原路返回,再從明翰堂無人看守的小門離開。
而她未注意的是,因今日容貌暴露,引起了李甚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底,李甚此時亦是趁亂悄然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高聳的青瓦頂,一人立于白雪之中,寒月照亮他狐裘上的虎獸暗紋。蕭叙手握長刀,眸底冷峻,注視那三道人影越過将士的“漏洞”跑了出去。
賀三七潇灑地翻身上屋,“少主,不追嗎。”
他們本是送眼線入内,計劃一鍋端了明翰堂,沒想到有人先他們一步,甚至猜到杜大人倒戈,故意穿紅衣在他們所過之處露出影子,引起他們注意,引導他們找到買人的小厮,從靜明室後門而入,抓住把柄。
她居然能猜到少主的計謀,是無意還是有意。
蕭叙指腹在刀柄碾過,若有所思揚起唇角說道:“明翰堂的學子家世顯赫,我們隻有權抓人,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