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家中妹妹病弱,不察感了風寒,今日一直卧床不起,不便陪同姐姐們遊玩,暫由玄之領各位入會,可好?”
“玄之之才,我甚是佩服,哪裡用的什麼名畫,我等自然給玄之這面子。”王家女本也不過尋個趣兒,也不願揪着這等不堪事兒不放,何況她确實欣賞這謝家玄之,便順應下來。
王家女是其中領頭之人,她應了,此事便過去大半。
謝儀陪着幾人,算着拿奇石的丫頭何時過來,琢磨着謝婉此事還有哪些遺漏,忽地瞥見一熟悉身影躲在假山後——是林霁。
謝儀最近總是碰到他,但她确實沒想到會在自家院中遇到,還是在這等時候!
他可見到庶妹落水?看見多少?這幾位官家小姐可瞧見林霁?
若是被外男見了,此事複雜程度不知翻上幾番。
謝儀不着痕迹地變換站位,擋住那道身影,正想私下喊人來警告林霁一番,讓他莫要胡言,卻見那人正目光複雜的望着她,
熟悉的,憤怒,和極深的悲哀。
他又怒什麼,哀什麼?
謝儀心中無端有些煩躁,她改變了主意,讓人把林霁帶到廂房中等她。
待她辦完詩會再來詳談。
謝儀走近院門,帶着捧着奇石的丫鬟,笑盈盈地介紹起來。
詩會很長,謝儀往來很是喜歡這種文人相聚場合,但自跟着顧清學了些權術之道,她方覺權貴相交背後皆有圖謀,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喜怒瞋癡,不過随着那權力利益走而已。
這詩會,也變得無趣起來。
喜愛不是真心歡喜,厭惡不過踩低捧高,莫說她今日拿出的确實是塊不多見的奇石,哪怕是個普通的鵝卵石,面上也不會有人說出半句不是。
這京城哪有真正的文人呢?
謝儀離了那深深宅院,重新見這世間,她順着這交纏錯雜的權力之網往上走,好像開始掙脫束縛,卻又越陷越深。
謝儀笑着送走了所有賓客,才回到房中。
然後見着了對他怒目而視的林霁。
“謝小姐為何還把我關起來,可是哪裡不合貴人心意?”被冷落了半日,林霁明顯有些不滿。
“不過是與你交代些事情,先說說吧,為何出現在府中?”謝儀淡定地坐到了林霁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呵,謝小姐家大勢大,也是審起人來,小民能做些什麼,不過是在書鋪謀個差事,來給小姐送幾張紙罷。”林霁當然不會說他是特地和人換的差事,為此還使了點兒銀子。
聽到這“小民”、“小姐”稱呼,謝儀有些頭疼,這人又開始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了,看來确實生氣,她抿了口茶,發現已是涼得透徹,讓青蘅去換新的來。
“今日池塘之事,你見着多少?”謝儀沒理會林霁的話,自顧說下去。
“也沒見到什麼,不過是庶女掉入水中,被救起後沒有立即幹衣清理,反而遭人恥笑,自己的親姐姐來了也不過遞個外袍,隻差個侍女去送,那親姐姐便陪着恥笑人的貴女回宴會了。”林霁說得腔調百轉,諷刺意味十足。
謝儀喝了口新茶,西湖龍井,她過去在江南常喝的,“繼續”。
林霁看了看謝儀,這貴女一如既往的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我這等小民想來,世家貴族嘛,這也是常事,嫡女瞧不上庶女,自然是讓其自生自滅,莫丢了自己的面兒便行了。這落了水,染了寒症,想來也不重要,庶妹的命哪有那富貴的詩會重要。”林霁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他似乎也感覺自己的言辭有些過于重了。
但這世間本沒幾人願意聽他心中的想法,更談不上理解了,這封建規矩将他悶得窒息,他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即使近兩年他學會了僞裝自己,把自己裝成時代中人,可他還是騙不過自己。如今,遇到一個口子,林霁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謝儀那雙淺色眼眸直視着男子,她突然驚覺,此人眼神中那股她看不懂的情緒,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可能因為這股憐憫讓她氣惱,可能因為今日多事令她心煩,謝儀難得争執起來,
“那你認為我當何如,庶妹當何如?
我的三妹妹應當在衆目睽睽下,落水被救起,就着濕衣裳,立即走回房間,然後立即去請醫師來?這途中再遇到幾個賓客,見着外男,或是在詩會上讓那醫師進府,鬧得沸沸揚揚?謝府的三小姐當衆落了水,被人看了身子,這消息第二天就能傳遍京城,毀了清譽,我的庶妹又該何如?
還是我應當親自陪着庶妹回房,留下那幾個官家小姐和滿席賓客,主人不在,衆人一問,謝府的三小姐竟然落了水!”
謝儀停頓了一下,情緒平複下來,她望向緊緊盯着她的俊朗男子,“我不知你在為什麼難過,也不知你是哪裡來的莫名義氣,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世道,對女子的束縛,比你想的要深重的多!”
她默了一瞬,聲音放低,
“不是局中人,莫判此間事,如此而已。”
林霁呆呆立在原地,兩者陷入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謝儀早已離開,久到新添的茶再次涼得徹底,才聽到男子低沉的聲音,
林霁站在空蕩的屋中,輕聲說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