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儀心中計劃已經隐隐有了雛形,
清晨,天還未亮,城中已然有了動靜,街頭出現了零散行人,
謝儀亦一夜未眠,她房中燈火通明了半夜,
謝儀出門後便去尋了李三,遞去封書信,
“找人給胡三娘子傳個口信,讓烏恒盡快返回赤城。”
女子面色淡漠,沒過多解釋,
胡三娘子是個聰明人,她隻需告訴這般行事的好處,至于如何做,是用不着她教的。
她走入屋内,望了眼有些昏暗的天空,
又開始下雪了。
謝儀關上窗戶,從房間角落拿出一陶盆,再度點燃蠟燭,把桌上有些雜亂的紙張整整齊齊堆疊在一旁,
女子拿起最上方的粗紙,細細看過,一角染上火,放在陶盆上方,
半焦黑半雪白的紙張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燦爛的火焰又給那平淡無波的琥珀色眼眸增添了幾分驚心動魄,
紙慢慢散落成陶盆中的一堆灰燼,
謝儀看着空蕩蕩的蠟燭靜默片刻,又拿起下一張寫滿了字的粗紙,細細看過一遍,放在蠟燭上。
半個時辰後,不大的陶盆堆滿了黑色灰燼,
謝儀再度打開房門,
有些計劃不需要出現在紙上,隻存在她的記憶中便可。
他們這支商隊要化整為零的,謝儀之前還隻是讓幾人盯着城主府,總體仍然保持商隊樣式,看能不能用做生意的方式與那西戎人建立聯系,如今卻是改變了想法,
他們既然已經和那些反叛隊伍基本達成了合作,自然可以共同行動、情報共享,由那些不易被察覺的乞兒來觀察這些西戎人的駐軍分布、換防規律,若是能摸清晚上執行“清洗”的這波人的情況,更是再好不過了。
至于謝儀自己這支商隊,謝儀打算讓他們去打探些“故事”——關于烏恒作為兄長,真正站在明面上的人物,怎的會離開赤城的故事。那幾個好手還是繼續蹲守城主府,弄清城主府的守衛、進出人員,最好可以再找到點那西戎兄妹二人手下的具體信息,找到明确差異。
這對西戎兄妹有分歧的點謝儀已經差不多可以肯定了,無論聽林全說他們之間感情多麼和睦,
私人感情很好的親人,在政治上相互傾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不過最後往往會手下留情罷了,
一日拜師,受益終身,顧清那樣浸潤官場幾十年的老臣,其間經驗,謝儀如今仍然感悟頗深,這官場上,就看那些人做了什麼,利益和感情并不矛盾,權力從來不是一個私人的東西,
無論西戎兄妹私底下如何,從當前局勢看,一方悄無聲息的以一行商身份離開赤城,若不是争權失敗被迫“狼狽”離開,那便是主動的“示威”,表達不滿并可能做些小動作。
到底是哪種情況,謝儀現在也說不好,但如果能知道這二者産生分歧的具體細節,就有好的切入點了。
謝儀喊上林全,出門去,找到一家買馄饨的鋪子,坐下點了兩碗,
天寒,近春節,這鋪子人卻也不少,今年的赤城卻是有些熱鬧的,
油是個珍貴物,這小攤一大鍋也隻滴上一兩滴,馄饨個兒也不大,但勝在鮮香,吃的人也不少。
謝儀吃得文雅,天寒,馄饨滾燙,入口暖身,謝儀吃得認真,
沒一會兒,桌前落下另一碗,一道陰影打來——是昨夜那位江湖義士來了,
白日,這位高手沒覆面,瞧着極為普通,竟然可以稱得上毫無記憶點,看過即忘,這說不得也算是一獨特優勢了。
這位高手還是比較沉默寡言的,說話精簡,“我今日問了,沒人知道那武器從哪裡來,不過有戶人家說,老城主還在時,他見的西戎人武器不是那種長刀。”
謝儀拿着湯匙的手微頓,這是昨晚謝儀托他們打聽的,她昨晚見着那隊西戎人武器就感覺不對,那幾把大刀皆寒氣凜凜,做工規整,看上去像是統一做的,工藝很好,但那箭卻是個木箭,連箭頭都沒有個鐵塊,這實在水平相差很大,
而且鐵礦重要,軍事方面的兵器制作更是被嚴格把控,謝儀可從未聽過這些外族人鍛造技藝突飛猛進,能批量制作出這些軍械來,
那這批武器的來源,就很耐人尋味了,
暗地裡又有哪方勢力摻和進來了?
“你們聽說了嗎,當今西戎城主其實是位女子!之前不是還說是什麼牧臯三子,難不成是女扮男裝,這可真是稀奇事。”
“你這消息太晚了,是兄妹二人呢,不過那哥哥是個殘暴的,屠城之舉都是哥哥帶隊的,不過幸好如今城主是女子,還算講道理,我們才活命。”
“不隻如此,那哥哥可是夜啖小兒的惡鬼相,長相可怖不說,還吃人不吐骨頭嘞,路上見着哪人長得不和他心意,都直接拖去喂鷹,他那鷹可吓人,最喜歡吃人眼珠。。”
謝儀聽到旁邊讨論,眉頭動了動,望了高手一眼,但這高手帶完話,吃馄饨吃得專心,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
謝儀隻是下意識看了一眼,她可不覺得這是巧合,她昨夜才和那劉信敲定這“捧殺妹妹”之計,今日便有了傳言,
雖然誇張了些許,但大體效果是不差的。
這動作可是相當快啊。
吃完飯,這高手給謝儀遞了個布條,劉信約她三日後在一酒館雅間見——昨夜一談,那晚屋中幾人都曉得謝儀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也就沒再迂回,
謝儀拿着這長得極為随意的布條,有些不知往哪裡放,這可真是不拘小節。
高手正準備離開,忽然想到什麼,又掏出一粗紙,沒說什麼,便潇灑離去了。
粗紙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和那布條如出一轍的醜字,謝儀仔細看下去,發現這是一出戲——一場暴虐哥哥和慈仁妹妹的戲,戲中情節跌宕。兩人感情深厚,哥哥殘忍,妹妹舍身感化哥哥卻被傷害,最終得天神庇佑,靈鹿載人,從山澗重生歸來,代行天意,但心有不忍,幫助哥哥假死離開,妹妹則化為神女居于高處受人供奉,
如此大膽露骨的戲,謝儀瞧完,心中微動,細細琢磨,又卻是恰到好處,
不過一夜間,看來那位劉信也是一夜未眠呢,這也是個妙人,隻當個區區小吏,确實屈才了。
那三日後的雅間,想來便是要看這出戲了,也不知那匆匆趕回赤城的烏恒看到這特地為他排的大戲,會是個什麼表情。
下午,林全出現在了城門口,
他們賣了些帶來的物件,打算打着城主的名義施粥,
聽着像是為敵人做嫁衣,但這可是烏恒入城的第一個驚喜。
謝儀沒有參與到這場造勢之中,她拿着那枚鐵質令牌,回了客棧——雖不清楚客棧那些人的目的,但絕對是個變數,她必須要提前确認一番。
至于所謂身份遮掩,她此前在蘭城遇到葉氏二女,意識到謝儀身份還是有些顯眼了,有心人很容易察覺其中問題,扮作醫女也主要是為遮掩謝儀身份,而她才是商隊掌事人這件事,倒沒什麼大不了的,開誠布公了談起話來也更加方便。
不太巧,今日那屋中主人似乎不在,隔壁屋留守着高大青年和白狐,
謝儀并不介意等上一會兒,這青年心思不深,問出來的東西說不得比和那主人談話還多些。
謝儀剛剛坐上,那白狐就極有靈性地竄上來,舒舒服服地窩在謝儀的腿上,
謝儀試探地撫上白狐的皮毛,油光水滑,摸着極為舒适,其主人必然是悉心照料的。
“這白狐聰穎,我看着心中歡喜,能否問問這白狐是如何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