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查隊有且隻有一次機會前往高危區的某個城市進行偵查任務，偵查結束以後，被偵查的城市将被打上标記，而接下來就是其他組織機構的工作。

徐真真口中的話與實際情況相違背，要麼，就是那孩子記錯了，要麼，就是有人冒充偵查隊。

“他說，那是去年臨近年關的夜晚，幾輛很大的卡車開到了勘州，下車的人，身上穿着偵查隊的衣服。他隻是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說了出來，準不準确，我也不知道。我隻當他在和我講故事，也沒有多問。”一個突如其來的人證，又是一個孩子，他的話到底幾分可信呢？

如今車隊早就離開了勘州，現下也不可能回去，更沒有辦法重新找到那孩子當面問清楚。徐真真摘下了貼在頭盔旁的行事記錄儀：“如果你不信，那就看監控吧，我治療那孩子奶奶的全過程，和他的所有對話都記錄在内，足以證明我的清白。”

小巧的黑盒子落在陳佳佳的掌心。

年夜、卡車、勘州、偵查隊、城南、喪屍……

這幾個詞突然在他腦中升起，糾纏在了一起，他想起了那一天困在市場地下室裡堆積如山的屍體。

“過年也不回來吃飯嗎？”陳佳佳耳旁突然響起這麼一句話，他回過頭看去，沒有人再和他說話，但各色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響着。

“一天到晚，都不知道有什麼可忙的。”

“三弟工廠那邊的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好好處理，别鬧到台面上。”

……

陳佳佳看着身後的偵查員們。日光晃眼，一道道黑色的影子被拉長，融入腳下燙得發臭的瀝青地面，像是粘稠的、膠着的沼澤。

天地旋轉，他眼前的畫面一變，延長的黑色深得像幕布，變成了他父親昏暗的書房，頭頂的太陽化作了書桌旁刺眼的台燈。

“你說你從小就沒有什麼特長，你能為陳家做點什麼呢？”

他低着頭，恐懼的感覺從骨髓裡滲出，隻聽見書桌後的人手中的鋼筆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像是讀秒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在偵查局還沒有什麼人脈，你就去那吧。我給你十年時間，早點走到我這樣的位置。陳家家大業大，不能就這樣毀在你們這一輩手裡，别讓我失望，行嗎？”

陳佳佳擡起頭，看見父親的面容隐入黑暗中，隻有指尖一點猩紅的煙頭還在亮着。

隔離中心、清除公司、信号公司、綠洲科技、管理局、偵查局……

陳家家大業大，即使他是繼承人之一，也接觸不到它的核心。

難怪，難怪每一次他就差一點就能查到新的線索，但每次都差了一步。難怪他手頭上的人脈總在關鍵時刻失靈。

一份份由他書寫的文件像是蝴蝶一樣從他手裡飛出，鑽進了父親漆黑的袖口……

一個荒謬的想法出現在陳佳佳腦海中。

他找了這麼多年的内鬼，說不定，這個内鬼就是他自己。

多年來一直支撐着他向上爬的信仰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成了滿地的粉末。

陳佳佳睜開眼，看着搖晃的車頂，愣了一下。他擡手摸去，摸到額頭上被焐熱的濕毛巾，頭上的頭盔不知什麼時候被摘了下來。

“醒了？”楊華枝觀察到後座上的動靜，想要替他換掉額頭上的濕毛巾。

陳佳佳先一步按住了毛巾，把它攤開，将整個臉蓋住，一言不發。

“怎麼了這是？”劉麒麟探過頭來，看着後座平躺的人。

楊華枝聳了聳肩：“大概是覺得丢人吧，畢竟能在二十攝氏度的深秋早晨中暑昏倒，睡了一天一夜，也算是天賦異禀了。”

陳佳佳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雙手疊放在胸前，安靜地扮演着屍體。他這狀态明眼瞧着就很不對勁。

楊華枝掀起他毛巾的一角，他突然睜開眼，惡狠狠地瞪了楊華枝一眼，一副要咬人的姿态。

真兇啊。

楊華枝給他蓋了回去。

唐煜往後視鏡瞟了一眼，說道：“醒了就把頭盔帶回去吧，我們快到西臨了，随時可能進入作戰狀态。”

過了好一會兒，陳佳佳才從地上撈起他的頭盔，重新帶了回去，但整個人一副頹然的模樣。

“還沒恢複過來嗎？”孫行舟透過後視鏡看着他，不由問道：“那你要不要留在車裡休息一下？”這是偵查隊對于傷員的處理方式。

“不用。”陳佳佳啞聲開口。他現在隻想死，被喪屍咬死，或者被什麼進化神教的人打死，随便吧，他已經不想活了，反正做什麼都沒有意義。當初追查進化神教就是為了想要立大功，盡早升職，早點晉升到偵查局高層。現在告訴他，原來他家裡的人可能和進化神教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甚至高危區的喪屍泛濫或許也有他家裡人的手筆。

如果繼續查下去，要麼是他死，要麼是陳家死。

他這麼多年來在學校裡學到的東西時刻在提醒他，要為人類的自由和和平而戰鬥，不怕艱苦，敢于鬥争。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能夠保證自己的前半生至少是個正義的人。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站在了正義的對立面。那他無論往哪裡走，面臨的都是絕境。

還是去死好了。

“不舒服就留在這，沒必要強撐着。”唐煜突然說道，“這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好歹認識了這麼多年，唐煜看着陳佳佳的狀态，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有預感，一定是發什麼事情，才會讓他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是那個偵查隊的信息？

唐煜手裡的權限不低，但在他印象中，年關是假期，除非特殊任務，否則不會派遣偵查員去執行任務。

像這樣的任務，他隻去過兩次，但每一次都沒有發生什麼好事。

第一次任務是平複爆發屍潮。他失去了兩個很好的戰友，一個死了，一個後來去了管理局。那一年開始，他失去了自己僅有的朋友。

第二次任務是去極地救援。大雪深埋，信号終止，全隊失聯，他差點沒活下來，難得回來以後他看向自己的手機，沒有任何的信息，就連新年祝福也沒有。他失聯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的家裡人也沒有發來關心的話，可能在大陸闆塊的另一頭，他們還在愉快地慶祝着新年吧。他的失蹤對他們來說，也不重要。他這樣想着。于是從那一年開始，他失去了自己僅有的家人。

特殊任務不是什麼好東西。所幸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收到過類似的任務，當年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近幾年偵查局的人員調動比較大，身邊的隊友一變再變，想要獲取信息也不簡單，去年的新年，偵查局有發布過什麼特殊任務嗎？

如果前往勘州的那群人不是偵查員，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