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獸殿正殿高台的王座之上,女人斜倚着靠背,仿佛鮮血浸染的長袍下露出雪色纖細的腳踝。
正午的日光穿過殿頂巨大的幻獸顱骨,仿佛舞台聚光燈一般耀武揚威地圈禁了她。
盧西恩站在角落的陰影裡,面甲遮住了他的神情。從加入幻獸殿開始,他好像已經從這個角度仰望了她很多年。
殿門緩緩開啟,身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踏入正殿,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行至王座前,他微微躬身行禮,語氣恭敬而冰冷:“殿主大人,許久不見,您的風采依舊。”
王座上的人唇角微揚,坐姿如常:“午安,茂坦先生。”話雖如此,她繼續用下巴看着來人,半分問候的意思也沒有。
茂坦直起身,手杖輕輕點地,“家主大人讓我代他向您問好。聽聞幻獸殿最近内部出現了一些纰漏,特遣我前來一問。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弗洛斯特家族當盡全力,絕不推脫。”
聽到“纰漏”二字,盧西恩心中一沉。他大約知道茂坦指的是什麼——實驗室最近出現了重大安全事故。基因穩定藥劑被換成了不明藥劑,作為影衛,他親眼見過那些注射不明藥劑後失控的實驗體。被幾大家族預訂了很久,就等着交付的實驗體們幾乎全軍覆沒,損失慘重。
殿主目光掃過茂坦的手杖,語氣輕描淡寫:“弗若斯特家消息很是靈通呢。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還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茂坦躬身,語氣依舊恭敬:“殿主言重了。幻獸殿的安穩,不隻關乎幾大家族的利益,更影響着整個聯邦的秩序。”
殿主神情冷淡下來,目光如刀般刺向茂坦:“茂坦先生如此識大體,家主必然十分欣慰。可惜,目前的幻獸殿上下,包括弗若斯特家在内,仍然得稱我芙蘿拉一聲殿主。你們現在就對我殿内事務關心不斷,未免太早了。”
茂坦聞言,低頭不語,再擡頭時,臉上已換上了更得體的笑容:“說到這個,有關選拔下一任幻獸殿繼承人的方式,家族仍在讨論之中,不日就會有一個結果。屆時,還請殿主大人莅臨,一同做出決策才好。”
芙羅拉神色不變,指尖卻生長出暗紅色的絲線,一圈圈繞上她的手腕,“我會拭目以待的。”
茂坦微微躬身,手杖頂端的光芒逐漸收斂:“話已帶到,先告辭了。”他說完,轉身離去。
茂坦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殿門緩緩閉合,芙蘿拉指尖到手腕纏繞的暗紅色絲線根根爆裂,打破了殿内重新陷入的沉寂。
她目光掃過殿角的陰影,語氣冷淡而随意:“盧西恩,你過來。”
盧西恩心中一緊,随即從陰影中走出,單膝跪地,低頭行禮:“殿主大人。”
芙蘿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都聽到了吧?”
他擡起頭,面甲下目光堅定:“屬下隻聽到了該聽的,殿主大人。”
芙蘿拉輕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扶手,“該聽的?那你覺得,什麼是該聽的,什麼是不該聽的?”
沉默片刻,他低聲道:“屬下隻關心殿主大人……和幻獸殿的安危,其他事情,屬下不敢、也不想揣測。”
芙蘿拉微微眯起雙眼:“不敢?不想?”
盧西恩心中一顫,他知道芙蘿拉對他起了疑心。她得位不正,這些年已經清理了太多對她有威脅的人,他必須小心應對才能不步他們的後塵。
他低下頭,語氣越發恭敬:“屬下是影衛,職責所在,決不逾越。”
芙蘿拉冷笑一聲,緩緩從王座上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影衛?盧西恩,你可是弗若斯特家族的人,怎麼會甘心隻做個普通的影衛?”
是啊,他确實不甘心隻做她的影衛,但他想要的不是殿主之位,卻和她的殿主之位一樣,永遠不可能由她親手交給他。
寒意從脊背升起,順着蔓延到了心口。終于走到了這一天,弗若斯特的管家茂坦的示威讓她必須重新找人立威,他這個弗若斯特家族的旁支子弟就是當前最好的人選。
“殿主大人,屬下早已與家族劃清界限。屬下效忠的,隻有……隻有您。”聲音低沉,像是最後的告白。
“效忠?盧西恩,你的效忠,很珍貴嗎?”
喉頭有一絲腥甜,他的頭垂得更低了,“殿主大人,隻要您需要,屬下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芙蘿拉沉默片刻,眼神裡的冰冷稍稍收斂。她緩緩走下高台,語氣依舊冷淡:“你站起來。”
盧西恩站起身,依舊低着頭,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她卻用手略顯粗魯地擡起他的下巴,讓他不得不和她對視:“盧西恩,不要忘記你今天說的話。”
她輕歎一聲,放開了他,眉宇間染上了幾分他從未見過的憂愁,“你知道的,我并沒有很多可用之人。”
盧西恩猛地一顫,一股電流從她的指尖竄入他的血脈,直擊心髒。她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淵,仿佛能将他所有理智吞噬殆盡。
他知道,她的歎息、她的憂愁,無一不是精心編織的網,正處心積慮地向他籠罩而來。然而,即便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她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即便他預見到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無盡的利用與背叛,他依然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