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先雪的腳步一下停住，猛地擡頭看向說話的女人，她這才看到裴漪，為裴漪的容貌和打扮吃驚，但眼底的警惕一點沒少。

前台擺着手驚慌地說：“我沒有洩露路老師的事情……”難道是黃醫生說的？不可能啊，黃醫生的職業素養很高，不過黃醫生說她今天帶回來的親戚要在工作室工作，以後就是這裡的員工，所以将路老師要來做心理診療的事情告訴她了？

被目光集火的裴漪彎腰，看着路先雪的眼睛對她說：“我看過你在帝屋下拍戲的樣子，記住了你的味道。”

路先雪眼睛睜大些許。

帝屋，是《雲夢引》最後一集裡那棵巨樹的名字，當時進藏龍崗保護區深處拍這場戲，引路的工作人員千叮咛萬囑咐絕對不能傷害到那棵樹，當然也不能傷害到其他的樹或者其他植物。

藏龍崗自然保護區常年不開放，雖然隻有一天，但得到許可費了劇組很大力氣，進去拍戲的劇組人員都是導演精挑細選又仔細叮囑過的，路先雪保證裡面絕對沒有眼前這樣一個人。

沒進保護區拍攝的劇組人員也沒有這号人物 ，見過裴漪的人絕對不會忘記她。

是保護區派來監督劇組的工作人員嗎？路先雪皺眉，當時拍攝緊張，她完全沉浸在人物的情緒中，不關注其他事。

路先雪客氣地說：“是嘛，您是保護區的員工，哪裡不舒服嗎？”她的聲音有些輕，嗓音有些啞，像是剛睡醒，語氣禮貌而疏離。

裴漪站直，笑着搖搖頭。

路先雪幹脆摘下僞裝，将帽子和口罩遞給經紀人，對裴漪禮貌微笑。

裴漪隻看過路先雪帶妝發的模樣。

她當時和其他妖怪被通知有人類要進來拍戲，并告訴大家日後保護區附近區域的開發計劃，給沒通過考試不能離開保護區的妖怪提供工作崗位，說是電視劇播出後能幫助宣傳，讓大家不要搗亂。

裴漪沒有搗亂，她隻是好奇，活這麼大還沒見過真正的人類，就變成原形身上蓋了一層雪窩在帝屋的樹幹上。人類沒有發現她，拍攝的時候，聽到導演失望地說要是下點雪更好的時候非常好心地用尾巴掃了點雪下去。

保護區的冬天被厚厚的雪覆蓋，對于普通的人類來說很冷，并不是适合長留的地方，連一年四季常青的樹木也屈服于冬天的威力，披着一層白靜靜等候春天。

進入林中的人類一個穿的比一個厚，臉上戴着口罩之類的防護用品，隻有鏡頭對着的演員穿着古制的衣服。

裴漪記得很清楚，路先雪一席繁複的裙裝站在枝幹晶瑩的帝屋下，發髻很高，佩戴着玉石質地半透明的首飾，接過旁邊人遞來的杯子，低頭時發髻兩側的步搖流蘇輕輕搖晃，折射出瑩瑩的光落在她臉上。

裴漪看到她并不是在喝熱水暖身子，反而含了一大口冰在嘴裡，因為寒冷眉峰都蹙起來，額間的花紋像一朵瑟縮的花。

當導演喊準備的時候，她立刻将冰吐出去，恢複冷漠的表情拍攝，但很快不得不中斷，路先雪再次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冰塊塞進嘴裡。裴漪明白了冰塊的作用，看她一次又一次往嘴裡塞冰塊再吐出來，臉愈發蒼白，嘴唇卻更紅了，連偶爾吐冰時露出來的舌尖都像秋日熟透的朱色果實。

樹下的人類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争分奪秒地拍攝。

裴漪覺得人類工作十分辛苦，希望電視劇能好好上映，還悄悄往人類煮的水裡擠了薊柏果實的汁水，讓他們能夠在寒冷的情況下完成拍攝。

等人類匆匆離去後很長一段時間内，裴漪時常來帝屋上蹲一會兒，想那天拍攝的場景，尤其是路先雪，想起她穿着冰藍色的衣服站在樹下，拖尾孔雀似的鋪在雪上的姿态，還有冷漠如同神話傳記中的神女的面容。

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類啊！裴漪喜歡敬業的人類。

現在《雲夢引》成功播放，确實給保護區帶來很多旅客，山林主題的動物園和遊樂場也成功開業，生意非常不錯。這趟入世，觀看《雲夢引》在裴漪的計劃中，隻是沒想到這麼快見到了路先雪本人。

但現在的路先雪臉上的笑容沒有一點帝屋樹下不近人情的神女的影子，眉眼缱绻，豔麗的臉龐看起來美麗多情，彎着眼睛對裴漪說，“請對我來這裡問診的事情保密。”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現在是這裡的員工。”裴漪熱情地遞給她一個果子。

路先雪驚訝，不懂為什麼藏龍崗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會在申城一家心理診所打工，還穿着古裝的衣服，但她沒必要想這些事情，接受了裴漪的好意。

“我給你拿着吧。”經紀人說，瞅了裴漪一眼，吃不準現在的情況。

“那我先進去了。”路先雪說，在前台的引導下走進診療室。

現在前台多了一位經紀人。

作為今天上班的員工，裴漪将手裡另一個果子遞給了經紀人，熱情地詢問：“您要喝點什麼嗎？我帶了保護區的山泉水，給您泡一點曬幹的箨草喝吧，對眼睛好。”

傅月心裡打鼓，她最多聽說過甘草，可從來沒聽說過箨草是什麼草，拒絕裴漪的水果後迅速瞥了眼前台，見她并沒有阻止，還是拒絕：“我喝白水就行。”

“那要來點山泉煮沸的水嗎？”裴漪将水果放在前台的桌子上，再次推薦。

再拒絕就不禮貌了，經紀人尴尬一笑，點點頭。

裴漪露出笑容，她的容貌實在太好了，手下許多藝人，還有路先雪這樣一個容貌在圈子裡都算得上頂尖的傅月不得不承認被裴漪的笑容擊中了心髒，忍不住揚起嘴角，很想問裴漪有沒有進圈子的打算。

但路先雪在看病，她招才的心不得已按捺下來。

裴漪走進茶水間。

說是茶水間，還有做飯的爐竈和冰箱等家電。

黃楚靈的心理醫生做得很好，茶水間的櫃子裡放着很多包裝精美的茶葉包，以及各種各樣的茶盤茶具，靠牆的櫃子堆滿了各種禮盒。裴漪好奇地看了一眼，從小包袱裡拿出一個竹筒，随便找了個燒水的壺洗幹淨，然後“咕咚咕咚”往裡倒水。

明明巴掌大的竹筒，裡面的水卻像流不盡似的一直往外咕咚，裝到水線後裴漪才把竹筒收起來，将玻璃水壺放在底盤上點了下燒水按鈕。

她适應得真是太好了！裴漪誇獎自己，将被戳了兩個洞的荷葉洗幹淨挂起來留着讓黃楚靈晚上做荷葉雞，然後從兜裡摸出兩顆棗子一邊吃一邊看架子上的茶葉種類，研究它們的産地。

兩分鐘後，水燒開，她倒在五個杯子裡端出去。

前台受寵若驚地接過杯子，連忙道：“我有喝水的杯子，自己來就行。”

“好，嘗嘗吧，很好喝。”裴漪說，将一杯放在傅月面前的桌子上，給了自己一杯，剩下的兩杯放在一旁。

傅月對裴漪道了聲謝，盯着袅袅的水汽出神。

若不是路先雪暈倒在劇組，她根本不知道路先雪的心理壓力嚴重到這種程度。

路先雪是她帶過最有天賦的藝人，長得好又努力，素質極高，認真對待每一個工作，拍戲除非劇組要求，否則不用替身，不用配音；她能記住劇組每個人的名字，對任何人都是笑臉相迎，禮貌相待，從來沒爆出過耍大牌之類的負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