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骨科手術一般風險不大。
就算失敗也少有危及性命的情況。
括弧,特别指尹宓這種身體健康的年輕人。
主任拿走了知情同意書,說會盡快給她安排手術。
醫生走後尹宓朝顧貝曼笑笑,“真是奇怪,賽場上他們叫我老将,這時候我又成年輕人了。”
“我們本來就是年輕人。”顧貝曼回答,“對了,我幫你跟教練打過電話了。他說讓你好好休整,這個賽季沒兩個月了。下賽季是奧運季,要提前規劃。”
她說得風輕雲淡,好像二十四歲大齡女單停訓幾個月再參賽不過是彎腰折花般輕巧的事。
連尹宓自己都沒有這麼大信心,否則深知自己身體狀況的她也不會拖延手術。
但這就是顧貝曼啊,尹宓即感慨又有些慶幸。
感慨于即便遠離冰場,那個桀骜難馴被觀衆稱之為冰上暴君的顧貝曼仍舊不改。
慶幸于此刻是顧貝曼陪在身邊,得以讓她逃避本該自己處理的事情。
以前就有人說過,她們倆能湊到一塊,雙方都應該反思一下。
在尹宓到來之前,沒有人能忍受顧貝曼的性格。
而尹宓不僅能忍受,她甚至樂于顧貝曼替自己做主,借此躲避和人打交道。
就好像現在,即便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尹宓還是會服從顧貝曼的安排,并且為能逃脫與他人溝通而快樂。
·
親女兒手術,尹家父母還是想辦法趕來了。
他們穿的頗為正式,應該是從某個生意場直接下來的。
在他們趕過來之前是顧貝曼坐在手術室外。
尹母看見她,頗為感歎地走過來和她握手。
“唉,幸好小顧你回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顧貝曼沒說什麼,隻向她點點頭。
尹父更沉默些,隻站在一旁用眼神打了個招呼。
顧貝曼也就接了。
不知道為什麼醫院的手術室外會有一個挂鐘。
秒針咔哒咔哒的聲音簡直折磨人心神。
最先受不了的是看着沉穩實幹的尹父。
他站起身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往外走。
尹父走出幾步之後肩膀明顯塌了下來,一隻手扶在了牆面上。
顧貝曼看着他的背影,意識到他們的确不年輕了。
尹母也被這氛圍引動。
她快速眨了幾下眼,慢慢捂住了嘴,默不作聲地流下淚來。
顧貝曼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會安慰人的料。
且她最不相信的就是别人表現于外的情緒。
她聽過太多藏于心底的幽暗,有時當事人自己甚至都無意識。
所以她隻是目不斜視地沉默着。
尹母慢慢收了眼淚,接過顧貝曼遞來的紙巾。
“從小你就是個不愛說話的,外頭的人就老拿這一點說你狂得沒邊。其實阿姨知道,你心裡比好多人都明白。”
“你是個直來直去的孩子,我也就不繞圈子了。”
顧貝曼颔首示意自己在聽。
“你也知道,當初我們就是為了讓小宓鍛煉身體才去學的滑冰。誰知道後來她跟你跑了,非要走什麼專業。你說要是名次差也就算了,偏偏她争氣。我們也不好說什麼讓她回家繼承家業的話。”
顧貝曼打斷,“阿姨。”
“唉,你瞧我,上了年紀就啰嗦得停不下來。”尹母低下頭,對手裡的紙巾起了很大興趣似的。
“我是想說,尹宓從小聽你的話。你是姐姐,勸勸她退役吧。”
果然如此。
顧貝曼心裡沒多少驚訝。
她就知道把自己找回來這事還沒完。
現在看來矛盾的焦點可不僅僅是手術做不做,而是尹宓還滑不滑。
二十四歲,就像尹宓自嘲,在其他行業看來甚至有些年輕的年紀。
在花樣滑冰的賽場上卻是實打實的老将。
隻有少部分人能享受長年競技帶來的榮譽,但所有運動員都不可避免傷病。
新人換代、體力下滑、傷痛纏身、遺憾離場。
這就是每個競技體育人必走的道路。
顧貝曼理解他們心疼女兒。
家有萬貫,本來是什麼不做也能富貴一輩子的命。
尹宓卻偏偏選了這樣一條路。
隻是。
“下一個賽季有奧運會。”她用疑問的眼神看向尹母。
沒有一個頂尖選手會拒絕站上奧運的舞台。
“奧運冠軍難道能還她一個健康的身體嗎?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知道她有多痛啊。”
尹母說到這兒情緒又有些失控。
她閉上眼,試圖讓自己不要在後輩面前痛哭。
顧貝曼本來還想說什麼,一道尖銳的鳴叫從左耳竄到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