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随便一個路人都知道,現在的賽場上她不可能拿到金牌。
隻有顧貝曼,隻有她一直都說,“既然要争,那就要最好的。”
“好。”尹宓短促地回答。
顧貝曼站起身,向她勾勾手,“鑰匙。”
“啊?”
“你家給你在康複中心附近買的那棟房子的鑰匙。”
“但現在都用密碼鎖和指紋鎖了。”
顧貝曼有點尴尬地挪開眼神,“啧,顯着我了,是我自作多情。”
“诶,别别别,我開玩笑的,早就給您備好了。”
尹宓幾乎是撲過去拉她的手。
她的腿還不太穩,搖搖晃晃撞到顧貝曼懷裡。顧貝曼自己伸手從她羽絨服兜裡掏出鑰匙晃了兩下。
她們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
顧貝曼一邊笑一邊捏了下尹宓的臉頰,“滑冰上瘾是吧?”
她說這話時就像二十年前初次見面,趾高氣揚、意氣風發。
尹宓為此收斂了些笑容,“我媽給你打電話這事兒……”
顧貝曼的手在她背後輕輕收了一下,像一個倉促短暫的擁抱。
于是尹宓知道她什麼都不用多說,“晚上想吃什麼,我讓阿姨煮。”
“馬上上節目了,啥都沒得吃。”,顧貝曼擺擺手,留給尹宓一個潇灑自如的背影。
·
尹宓沒有開燈,整個客廳唯一的光源就是電視。
平常家裡阿姨會做好一日三餐送來。司機也隻在去做康複訓練的時候來接送。
這邊除了尹宓外常駐的隻有顧貝曼。
原本教練還問她什麼時候歸隊,聽說顧貝曼一直跟她在一起後口風就變成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讓她務必等過了年再上冰。
至于眼下,這棟房子的另一位主人正在舞團春節聚餐的飯桌上。
趁着正主不在,尹宓把之前顧貝曼滑冰的錄像帶搬出來看。
她那天說自己想要給冰面留下什麼并非假話。
6.0時代的節目精品輩出,多得是能讓人過了十幾二十年還念念不忘,讓人當場入坑的高品質。
如今囿于規則對動作難度的追捧,已經很難見到真正有觀賞性的節目了。
雖說這話由她一個跳躍選手來說有點諷刺,但她真的很懷念那年第一次見到亞古丁《winter》那段冰上踢踏舞時的震撼。
那讓她從頭腦深處長出來一個牢固的念頭——我也要滑得像他一樣好。
于是後來二十餘年坎坷有之,汗水有之,痛苦有之,卻不曾有過後悔。
更何況還有顧貝曼。
電視上老舊的畫質有些模糊失真,但不能掩蓋畫面中央那身穿純白色考斯滕的身影。
鋼琴低低地響起,從冰面上盤懸着順着顧貝曼優雅而舒展的動作向四周散播。
她是幽靈。她是死神。她是天才,亦是追逐天才的凡人。
而後随着第一個跳躍落地,音樂停頓,接着爆發。
窗外的風雪也跟着發出某種野獸在嚎叫的聲響。
天氣預報說未來二十四小時内将有一場特大暴雪,讓居民們早做準備,避免外出。
天氣變化給尹宓帶來的并非風花雪月的美,而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膝蓋裡的釘子還在隐隐作痛,腰後的疼痛一陣比一陣劇烈。
好美啊,在這種痛苦帶來的失真中尹宓模模糊糊地想,我怎麼才能向她一樣呢?
突然響起的鬧鈴聲喚回她三分神志。
尹宓看了眼備注,上面寫着給顧貝曼打電話。
對方接起電話的背景聲很嘈雜,應該是還在和團裡吃飯。
“你在家裡幹嗎呢?我看氣溫降得厲害,你把空調打開聽見沒。”
尹宓眨了眨眼,沒有開口回答。
她換了幾個姿勢,感覺痛到麻木的左腿怎麼放怎麼别扭,腰上的傷也趁機逃出來作亂。
客廳裡忽然傳來“滴”的一聲。
顧貝曼遠程遙控打開了智能空調。
“止痛藥在茶幾左下角,密碼鎖是你生日。”
“我知道你不喜歡止痛藥,但是聽話,先頂一下,我馬上回來。”
疼痛超過了阈值,尹宓迷迷糊糊裡聽見有人挽留顧貝曼的話語。
“怎麼還有人查崗啊。”
“我們女主角怎麼能先走呢。”
尹宓在這邊聽着,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像是故意說給她聽。
然後她聽見某種玻璃撞擊玻璃的聲音。
“我幹了,大家随意。”顧貝曼的語氣很柔和,但透露出一種不可抗拒,“家裡還有人等,失陪。”
嘈雜的人聲立即消失。
顧貝曼就是這樣的性格,沒有人能改變她的心意。
蠻橫、不講理的暴君。
她這樣想着,嘴角卻不自覺地翹起。
“……尹宓!”
尹宓回神,意識到對方已經喊了自己半天。
“你又在想什麼呢?”顧貝曼問。
尹宓遲疑着說:“你其實不用……”
“我從來不拿你當選項,”顧貝曼輕聲截斷她的話,“等我回來。”
身體為了應對疼痛自我保護般地催眠着她的意識。
耳邊顧貝曼還在唠叨,讓她注意保暖,小心腿傷。
那聲音也逐漸模糊。
尹宓再一次沉浸在昨日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