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趙十八這般,已經算是難得。
幾個嬸子幫忙下廚,請來幫忙的鄰居們吃了三日喪宴,第三日太陽剛落山大家夥兒便擡着棺材上了山。
上山的路不好走,趙十八披麻戴孝,捧着牌位走在前方,紙錢洋洋灑灑飛了一路,在燭火搖曳下既瘆人又可悲。
子時前總算到達目的地,當她捧起第一捧土落在棺材上,擡棺上山的叔伯們便開始動鏟子填土。
一行人沉默地舉行完儀式,又歎息着下了山。
從此趙家隻剩下趙十八一位孤女,實在令人唏噓。
這三日像是一場夢,趙十八捧着牌位孤零零回到家中,靈堂還沒拆,入目一片刺眼的白,她将趙老爹的牌位放好,又上了三炷香,這才和衣躺在榻上囫囵對付一晚。
趙十八眼下青黑一片,三日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原本圓潤可愛的下垂眼腫得睜不開,幾乎一沾到床便昏睡過去。
系統沒有打擾她,隻是将自己團成一團圓潤的霧氣,靜靜地漂浮在識海中。
……
…………
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落在大地,手拿武器的官兵已經挨家挨戶敲響了房門。
叫罵聲、打砸聲不絕于耳,男人的咒罵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最終終結于一聲暴喝:“縣令大人征召民兵讨伐逆黨!違令者斬!”
霎時四下裡一片寂靜,空氣裡隻剩下低低的啜泣。
趙十八被這動靜驚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門外之人高聲問道:“所有人都到了嗎?張虎,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躲起來逃避征兵!”
一道尖細些的聲音立馬響應:“得令!”
随即茅草屋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刺眼的火光照亮了狹窄的屋子。
趙十八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睛,舉着火把的張虎卻環顧四周,在看到角落的箱子裡有男人的衣裳後眼睛一亮,提高聲音叫道:“老大!果然有賤民藏了起來!”
被張虎稱為“老大”的李于握住腰刀大踏步走了進來,視線落在已經清醒的趙十八身上,冷嗤一聲:“張虎,查查戶籍,是誰逃了。”
“以為裝死就能逃脫?須知每家每戶有多少人都是寫在戶籍上的,隻要沒銷戶,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脫!”
這群人是鐵了心要拿人,趙十八被推搡着來到人群中,張虎已經從同行之人手上接過戶籍翻看了起來。
屋外籠罩着茫茫大霧,此時天邊才泛起魚肚白,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等她被趕到村民們彙集的地方,才發現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這裡。
男人站一堆,女人和孩子站一堆,中間由兩位官差來回巡視,防止人逃跑。
從張虎和李于的交談中趙十八已經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望着不停翻看戶籍的張虎,強壓着怒火道:“我爹昨夜才下葬,還沒來得及去縣衙銷戶,你們還要叫死人從棺材裡爬出來參軍不成?”
張虎伸出食指蘸了口唾沫,邊翻戶籍邊冷笑:“怎麼這麼巧,我們一來你爹就死了?老匹夫就是會使奸計,看爺爺今天不把他揪出來!”
旁邊的張奶奶把趙十八護進懷裡,顫聲開口:“大人,趙家小子的确死了,還是您同僚動的手,前幾天來收稅錢……”
張虎一驚,連忙看向背後,見李于沒注意到這邊,擡腳就踹向張奶奶:“瞎說什麼混帳話!前幾天咱哥兒幾個在縣城喝酒,壓根兒沒來過這破地方!”
說着,他朝趙十八惡劣一笑:“誰知道你爹是不是真死了,還想找爺爺的晦氣,今兒爺爺就要把墳刨開,看人在不在裡面!”
張奶奶被踹得一個趔趄,頓時倒在地上起不來,趙十八連忙去扶她,就聽到旁邊的官差小聲和同僚抱怨:“那天老王打死的就是他啊……真是晦氣,這件事可不能叫老大知道了,否則又是一頓訓。”
同僚也低聲道:“這糟老婆子嘴真碎,等會兒咱走的時候給她點兒教訓,讓她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趙十八腦海中轟地一聲炸響,陡然轉頭死死盯住他倆,猩紅的眼中滿是殺意,猝不及防對視上吓得兩人驚叫一聲。
許是覺得被下了面子,那官差擡手就朝趙十八扇過去:“你這小雜種什麼眼神!”
趙十八被身後的陳嬸嬸拉了一把,掌風貼着臉頰扇過,刮得臉色火辣辣的疼,不敢想這一巴掌要是落在臉上會是什麼樣。
長輩們不約而同把她往後藏,上前兩步賠着笑對二人作揖:“二位大人見諒,小孩子不懂事,等會兒我們一定教訓她,還請大人原諒則個……”
見村民們态度好,兩個官差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狠狠瞪了人群後面的趙十八一眼,往地上吐了口痰,轉身去招呼張虎:“張老弟,不是要掘墳嗎,哥哥們來幫你!”
這句話說得大聲,似乎有意叫她聽見。
趙十八十指指甲嵌入掌心,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旁邊的嬸嬸把她按進自己懷裡,小心翼翼掰開她鮮血淋漓的掌心,低聲勸道:“好孩子,民不與官鬥,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趙十八雙眼蒙上水霧,死死咬住牙不吭聲,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崽,趴在長輩懷中汲取一絲絲溫暖。
那可憐的模樣,任誰見了也要心生酸楚。
系統看不下去,剛要出聲安慰,識海中就響起了她惡狠狠的聲音:“我要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