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合二十七年,是大楚最接近亡國的一次。
那一年,大楚東南方剛遭遇了王朝建立以來最為嚴重的地震,國力疲乏,民生凋零。身為宿敵的北狄本就蓄謀已久,當即望風而動,糾集西域三十六國進犯大楚北境。
而西南的盟國西戎恰值内亂,自顧不暇,無法增援。更為雪上加霜的是,東南倭寇趁火打劫,迅速在東海壯大勢力,連大楚的正規水師都難以抗衡,沿海百姓屢屢被掠,身陷水深火熱之中。
諸方不利,群狼環伺,天和與地利都不屬于這個王朝
——然而,這一切還不是最緻命的。
真正緻命的,是一代賢相曲斯遠去世,由他和崇合帝共同維系的權力平衡被打破,朝堂再次陷入腥風血雨的内鬥,再也無暇顧及外患,徹底失去了對外征戰的精力和能力。
如此,便也沒了人和。
大楚如同一位身披錦袍的末路行者,所有人都記得它曾雄踞中原兩百餘年的輝煌,卻也清楚地看到了如今錦袍上的窟窿,還有骨子裡的腐朽。
于是,所有人都興奮地蠢蠢欲動,急着分一杯羹,尤其是北狄,對中原勢在必得,揚言殺盡天下楚人。
毋容置疑,大楚面對的是一盤死棋,而它已無子可用。
但有的人,注定不在棋盤之上。
《楚史.昭帝本紀》載:
“崇合二十七年夏,北狄号盟四方,犯北境三月,鎮遠軍不敵,五月定沽關破,六月北倉失,蕩蕩中原,砧闆魚肉,危矣,帝都聞訊,百家嚎哭,争相奔逃,昭帝泣血,告罪列祖。
然七月,前鎮遠軍主帥時亭複出,陡然勢轉,北狄于華北道柳泉遇襲,敗退戈壁灘,又遭連環計,潰不成軍,遂撤軍北境,派使求和,四方聞風作散,外患祛也,國祚延矣。
又五月,時亭大敗耶律氏部落,驅至理木江外,舉世皆驚。
累世夙願,一朝全解,千秋大功,天下服耳,時帥之名,四海皆聞!”
無法解釋,眼看氣數将盡的大楚,是如何得到這樣一位曠世戰神,就好像無法解釋,這位力挽狂瀾的主帥竟然才二十一歲,更沒有人能解釋,這樣傳奇的人生為何停留在了二十一歲的寒冬。
在時亭死後的五年間,世人遍尋書卷傳聞,卻隻能找到有關他的隻言片語,最後加以杜撰,才成了如今流傳甚廣的三個話本:
第一個是連三歲孩童都知道的驚鶴戲月。
驚鶴指的是時亭的佩刀:驚鶴刀。
此刀乃時亭的恩師曲丞相所贈,刀身如玉,削鐵如泥,傳聞他十五歲得此刀時,興奮得愛不釋手,連睡覺都要放在枕邊。
那年六月,北狄瞞天過海攻下廣平關,隻有時亭發現端倪,帶兵增援,化解危機,打碎了北狄進一步攻陷北境的美夢。
如此大功,崇合帝大喜,直接破例封将,時亭成為大楚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少年将軍。
得勝當日,時亭與将士大醉,聽着琵琶聲突然來了興緻,親自登上高台舞劍,将士們争相觀摩劍術,驚呼一片。
末了,時亭仰頭看了眼天上月,意猶未盡,竟直接從高台落到洗劍池旁,通身沐浴在月光之中,身形輕盈似飛雪,再加上那張獨得上天垂愛的臉,恍若神明降世,引得本來喧鬧的衆将士當即瞠目,安靜異常。
又聞一聲輕笑,時亭手中的驚鶴刀向下一挑,一池月色便被攪亂,叫人心頭跟着一顫。
試問這般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帥,誰不想望上一眼?誰又能望了不記一輩子?
第二個流傳甚廣的話本,則是天下人津津樂道的黃沙破陣。
崇合二十七年,北狄像瘋狗一樣死咬大楚,眼看京畿北面最後的關隘柳泉口要失守,帝都的宗親世家和文武百官都開始上奏遷都。
就在崇合帝焦頭爛額之際,本已傳出死訊的時帥突然現身,守住了柳泉口,以一己之身力挽狂瀾,延續了大楚國祚,并以此為契機,才有了轉守為攻的北伐之路。
據說當日,北狄早早就兵臨城下,連慶功宴都擺好了,一向風和日麗的柳泉口卻忽然刮起怪風,随後更是黃沙肆虐,圍住了整個柳泉口,仿佛給整座城池安上了一面護盾。
北狄人雖然奇怪,卻也沒太放在心上,并未改變攻城日期,糾結兵力發動猛攻,不料,前日還萎靡不振的鎮遠軍竟然主動開了城門,并用少于北狄十倍的兵力反擊,不僅打了北狄一個猝手不及,而且以少勝多重創北狄。
北狄人吃驚不已,領軍的主帥更是大呼不可能,直到滾滾黃沙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騎着白馬緩緩走來,氣定神閑,威壓十足。
待時亭的臉完全露出來,北狄軍大呼血菩薩,加上剛剛大敗,隻頃刻,北狄人骨子裡對時亭的恐懼就被喚出來,所有人馬止不住地往後撤,很快潰不成軍,主帥怎麼發令何止都是徒勞,隻能在混亂中選擇撤退。
此戰一雪前恥,大楚人提起來就覺得暢快,誰人不引以為傲?
自此,在大楚人的心目中,時亭就是不可替代的守護神,民間更是家家都有一副《黃沙破陣圖》,寓意驅邪避鬼,衛宅保安。
至于第三個流傳甚廣的話本,是争論最多的青衣殉情。
曾有問卦者斷言,時亭力挽狂瀾挽救大楚,立的是千秋之功,行的卻也是逆天之事,注定結局凄慘。
似乎是為了應征這句谶語,時亭前腳将北狄的耶律氏部落驅趕出理木江,後腳便病逝在班師回朝的路上,甚至連屍骨都被突發的洪水沖走,着實令人扼腕歎息,痛罵蒼天無眼。
傳聞,時亭死訊傳到柳泉關時,柳泉關開始大霧頻起,每逢大霧彌漫,便有隐隐約約的哭聲傳出,但當大霧散去,卻是看不到半點人影,也聽不到哭聲,十分詭異。
後來,有早起的樵夫路過,看到一抹青衣跳下柳泉關前的懸崖,樵夫知道人多半是死了,便想着幫忙收個屍,但懸崖下怎麼也找不到青衣人的屍體。
很久之後,樵夫在懸崖口發現了一封遺書,才知道那是一位癡情女子殉了情,而殉的正是鎮遠軍主帥時亭。
那麼,時亭是否認識這位癡情到以命相随的女子?
世人各持己見,争論不休。
有人覺得女子屍骨無存,正是時亭的魂魄來接迎佳人,同歸黃泉,可謂生前不能相守,死後方才同穴,是典型的苦命鴛鴦。
是故,很多《黃沙破陣圖》中,時亭的身後會畫上一位戴面紗的青衣女子,手持燈籠等候心上人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