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瞞着爺爺奶奶，深夜開車回城的，顧家老宅很容易被查到，但這裡的房産早就在顧家破産的那一刻，就被查封抵債了，估計沒人想到他會冒險回來這裡，
不過這裡大門的鎖居然還沒換，臨走前老管家交給他鑰匙，居然還真輕易打開門了，
他已經夠放輕腳步了，但整個空曠的空間裡回聲還是很大，尹思陽心裡的懷疑越來越深，
奶奶當時在他耳邊叮囑讓他來這裡，是為了找什麼？
他四下看了看，周圍的家具都被蓋上了一層防塵布，整個空間都潔白得如同雪洞一般，尹思陽看了看中央那螺旋狀的大階梯，邁開長腿一步步走了上去，
循着記憶，他找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轉了一圈，書櫃抽屜各種地方早就被清空了，完全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
等他走出來，從上看到樓下客廳的吊頂，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的二樓大廳裡，他繼續往爸媽房間的方向走去，
在他吱呀打開門的時候，身後有個高大黑影也同時竄進了另一個房間裡，
尹思陽毫無察覺，他打開塵封許久的卧室門，
寬大的房間裡，隔着時空仿佛傳來了爸媽熟悉的聲音，母親正站着低頭，在仔細地給爸爸系領帶，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兩人雙雙回頭，笑着喚他，
“小嶼你來啦，怎麼了？”
“顧嶼”的心髒又傳來鈍痛，如同一把匕首一樣插在其中，随着他每一步往前的腳步，都在剜着他仿佛流血的心，
尹思陽控制不住“顧嶼”的情緒，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奪眶而出的眼淚憋回去，
中央的雙人床相隔不遠的窗前，女人的梳妝台上還殘留着幾絲香氣，他伸手，摸向那鑲嵌在其中的鏡子，母親每每坐在鏡前的身影仿佛倒映在眼前一樣，
顧嶼的記憶中，母親是個愛美的溫柔女子，總是打扮得體，所以從以前開始，小小的他就經常睡醒了跑來這兒，坐在柔軟的床上，夠不到地的小腳一晃一晃的，耐心地等待着坐在鏡前的母親，
“我好了小嶼，走吧，爸爸在樓下等我們呢。”
女人轉身沖他笑靥如花，起身過來就柔柔地牽住他的小手，
此刻，尹思陽手下的觸感冰涼堅硬，鏡面裡隻倒映着面色蒼白“顧嶼”的身影，
他收回内心抑制不住的悲傷和怅然，蹲下身子，開始挨個打開櫃門，
抽屜，保險箱，床底……都摸了個遍後，尹思陽一無所獲，
怎麼會這樣？
他眨了眨眼，看向置物櫃上父母的合照，照片……顧嶼的慣性記憶裡，家裡的桌上應該放了他、他和父母的很多合照，這些在哪呢，
腦中靈光一閃，他立刻轉身出門，直接往樓上的書房走去，
三樓的光照最好，所以父親的書房設在樓上，他猛地打開門，看到裡面的景象，所幸書房裡的藏書量很多，拍賣的人到現在還沒來得及搬完，這裡明顯還是之前記憶裡的模樣，
但藏書量太大對他來說也是個負擔，
挨個翻就太沒效率了，他學着父親的動作坐在辦公桌前，從入手最方便的位置開始一件件的找，
臨到跟前，萬物醫療的文書還一摞摞地在桌上，最上面擺着員工們的名單，顧嶼一冊冊的翻着，眼睛看得發酸，
他看完一疊就慣性地放在一邊，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什麼，嘩啦啦，幾冊文件夾掉落在地，
尹思陽彎下腰拾起來，擡起來的瞬間，他看到書桌下一個上鎖的抽屜，
鬼使神差的，他被吸引住注意力，使勁地砸了幾下歪掉鎖扣之後，又用鑰匙的金屬長柄撬開上面的鎖環，
順利打開後，尹思陽看到了裡面一本泛黃的老式手冊，
他掏出來，發現手冊裡那幹透的紙張很脆弱，小心翼翼地翻開之後，簌地一聲，一張黑白的舊相片滑落了下來，
這是一張陌生的母子照片，照片上一個打扮淳樸的年輕女子，懷裡抱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正沖着相機的方向微笑，
背景是個類似農場一樣的地方，女子包着頭巾，頭發卷卷的，身上穿得也是方便幹活的背心褲和長靴，
這是誰啊？為什麼顧長青要把一對陌生母子的照片藏在這裡，
尹思陽想了想顧嶼爸媽那恩愛的樣子……閉了閉眼，非常不情願地，内心浮現出正常人都能想到的爛俗劇情，
這不會是他爸出軌在外的情婦和私生子吧，
我的天，他一百個不願意地驅趕腦内這個念頭，
但他轉念一想，萬物又不是跟凱羅一樣是搞地産的，八輩子也跟農場搭不上邊，
也沒聽說他爸有這麼老款樸素的愛好啊，他這一代都是富二代了，從他養出的那一身貴氣就能看出，更何況，他爸媽是青梅竹馬，從相戀到結婚，都沒一天分開過，他爸哪裡有機會搞婚外情啊？
他又翻了照片背面，上面寫了時間是二十多年前的某個七月，
那年顧嶼都沒出生，他更是完全沒印象，尹思陽搖了搖頭，把照片放在一邊，繼續去翻手冊，
手冊的封面無字無名，但裡面的字迹從第一行開始他就認出來了，這就是顧長青的筆迹，龍飛鳳舞的，力道遒勁有力，
從第一頁上面寫的日期時間來看，這本手冊正是從那張母子照片背後的時間開始撰寫的，
“今日到家，孩子一路睡得安穩，保姆跟在身邊，相安無事。”
“母親不願意多看孩子，父親從公司直接去了張總他們的酒局，還招呼我過去了，我隻好叮囑保姆看好孩子。”
“聽龔叔說，父親今天酒醒後精神不太好，正好姐姐姐夫旅遊回來了，姐姐肚子已經很大了，出于安全起見，我得去機場接他們。”
顧嶼爸爸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姑姑，看樣子姑姑當時還沒跟第一任姑父離婚，肚子裡懷的就是顧澄哥吧，尹思陽算了算那年的日子，确實是顧澄出生的年月份，
但那個抱回來的嬰兒又到底是誰啊，尹思陽皺着眉，繼續往下看，
奇怪的是，在這則記錄的日期之後，空白了很久，筆迹再次出現的時候，記錄的日期已然比上次的日期過去了半個月，
“最近的事情太多紛亂陳雜，也不方便一一陳述了……雖然不贊同父親母親的做法，但眼下看來也别無他法，隻能祈禱這孩子能順利成長了，就當是替另一個孩子積福。”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讓尹思陽看着摸不着頭腦，他郁悶道，親愛的爹啊，這可不是該省略的時候啊，
然而，當他以為後續都是空白頁的時候，嘩嘩地翻過去，突然，他又在手冊最後一頁的背面發現兩行字，
“我對不起姐姐，也對不起她未出世的孩子。”
“這件事我顧長青發誓，我會保密一生。”
看到這裡，尹思陽心裡如炸雷一般，他瞪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兩行字，心裡無數的思緒穿過，
什麼意思，什麼未出世的孩子，姑姑的兒子不是顧澄哥嘛，他們倆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明明……
尹思陽的腦中突然清明起來，因為他想到當年姑姑出國的節點了，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但對姑姑和家裡人吵了一架的事仍然有點印象，他能想起姑姑當時歇斯底裡的模樣，像突然是變了個人一樣，于是當時，爸爸立刻就讓媽媽抱着他和顧澄一起離開老宅，
黑夜疾馳的轎車裡，已經長成小小少年的顧澄坐在他身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還未到他一半身長的顧嶼笑呵呵的，隻知道媽媽說今天顧澄哥哥要在他們家住，可以陪他玩了，還一直在少年身邊戳着逗弄他，
但顧澄哥哥那次沒有像以往每一次耐心的俯下身，溫柔回應他，
那少年被他戳的沒有辦法，隻好轉過臉來，但他漂亮的臉上，空洞虛焦的眼神裡無一物，讓當時的小顧嶼都為之一震，
不知為何，他像隻小狗一樣感知到了哥哥此時情緒不好，便也老實下來，隻蜷在他身邊抱緊他的胳膊，慢慢的就睡着了，
那天老宅發生的事他并不知道後續，隻知道不久後，姑姑就辦手續出國了，然後很快和現任丈夫結了婚，定居在海外，從未回來過，
顧澄那時已經初中了，可能是因為從小就要照顧情緒不穩的姑姑的原因，他自理能力很強，即使在姑姑留他一人在國内上學，他也隻是淡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顧長青給他請了保姆司機，他每天都按時上學回家吃飯，有空還幫着舅媽陪幼兒園的顧嶼玩，周末放假就回老宅陪爺爺奶奶，生活倒也過得很充實，
但父親寫在這裡的姑姑未出世的孩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張照片裡的年輕女子和孩子又是什麼身份？
尹思陽低下頭，再次翻了翻手裡的手冊，可惜，确實再無多餘的信息了，
他正要放回抽屜時，卻突然發現深色的實木底層，還有一個小小的證件，因為和抽屜顔色一樣，他一開始都沒有發現，
【朔陽孤兒院 領養證】
尹思陽拿起薄薄小小的證件，就看到面上那掉漆嚴重的熨字，
翻開一看，上面的嬰兒照片，和那張母子照片裡的孩子一模一樣，
頁面中央則是醒目的被領養者名字：顧澄
下面是一排簽名：領養人 顧長青
“你看完了嗎，小嶼？”
冷不丁的，尹思陽的背後突然傳出一個熟悉萬分的聲音，差點吓得他心神一停，手一抖，那證件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月光下，那人如玉的修長手指伸了過來，幫他撿了起來，語氣溫柔譴責：“你怎麼東西都拿不好，這是舅舅放在這裡的？快，好好收起來放好。”
尹思陽擡頭，看向已經站在他身側的顧澄，
青年皎潔的臉龐幹淨無暇，隻是，昔日溫柔的眼眸，笑意不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