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夜裡照舊将自己關在秘密基地主持私人電台,秋水背靠露台躺椅上長久地凝望天上的月亮,她的内心不知為何生出一種仿若内髒被掏空似的空落落,那種感覺第一次出現是在十三歲那年,第二次出現是在六年前江範離開海都,如今又毫無預兆地再度重演。
秋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開心不起來,昨夜她與阿初之間的關系分明更近了一步,如果不出意外,今後每一晚她都可以理所當然地睡在阿初身邊。那個每天淩晨三點準時聆聽衆人心事的《青城夜談》主持人阿初,如今就這樣一步一步融入自己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
青城微涼的夜風卷着稀疏雨絲拂過面頰,秋水不禁又想起了阿初背後的傷疤,她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阿初背後留下那些密集的傷痕,她亦不知道是什麼經曆令阿初每晚做夢時都逃不出被鞭打的夢境。假使真能回到阿初的童年,秋水想親手了結那個給阿初種下一生噩夢的罪人。
阿初結束工作打開冰箱門拿出兩聽啤酒準備去露台找秋水談天,她推門之前停步隔着窗子看了一會秋水,月色在夜幕之中勾勒出秋水五官的輪廓,阿初恍然間覺得秋水的側臉和埋藏在記憶深處那個人的面龐……好似出自同一個畫師之手。
阿初至今還記得那個人被人罵“變态同性戀”時像神明一樣悲憫的眼神,阿初至今還記得那個人被激烈撕扯衣衫,被人揪住頭發時永遠挺直脊背不躲不閃的坦然,那些激進瘋子在她眼裡仿若是心智未開的低等生物,她像是一座山,任由那些人鑽孔、開采,她像是一片海,任由那些人遊弋、污染,那些人是渺小如螞蟻的匆匆過客,她卻活成了山海一般永恒的自然。
阿初至今還記得那個人拿起農藥瓶一飲而盡時臉上呈現出一種即将得到解脫的痛快和寬容一切的釋然,阿初亦忘不掉那個人被送去醫院時走廊裡回蕩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每一聲叫喊都像是穿透阿初内心的利刃。
那一瞬阿初對死亡産生了退卻,那個人目光渙散的雙眼明明沒有望向阿初,阿初卻感覺她隔着搶救室的門在質問自己,幾小時後,手術室裡推出一具已經失去呼吸起伏的軀體,那個擁有像神明一樣悲憫眼神的孩子身體漸漸失去餘溫,她滿心困惑地離開了這個嘈雜的世界。
那天放學後阿初與她手牽着手一起去買了兩瓶農藥,老天偏偏戲弄人,化肥店的老闆真藥假藥摻在一起售賣,那個人手裡那瓶是真藥,阿初手裡那瓶是假藥。父親從旁人嘴巴裡得知那些傳言将阿初關在地下室,整整三個月,父親每天早上都來用鞭子狠狠抽她一頓,她背上舊傷覆新傷,條條傷疤好似秋日裡凋零墜地的一片又一片枯黃柳葉。
那是阿初的十八歲,被命運戲弄的十八歲,天人永隔的十八歲。
阿初三個月之後被父親托人送到國外一間地處偏僻的工廠,她從十八歲一直在國外工作到二十五歲,工廠平時不允許工人出門,她的生活每天三點一線,如同一台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勞務公司每個月會按時把薪水打到父親賬戶,父親用這筆錢在鎮上蓋起了五層的旅館。
阿初二十五歲那年父親想盡辦法把她叫回國,他準備把阿初嫁給鎮上首富的兒子,首富的兒子是個遠近聞名的偷窺狂,曾因為偷内衣上過雲城夜間新聞。父親為了招個有錢女婿不惜掏錢給阿初與首富兒子報了旅行團,阿初就是在那次旅行之中找機會半路逃到了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