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衛生所,夏語低垂着頭,不說話,林宜君問她想去哪裡,她也不做聲。
但她們也不能就在衛生所門口一直坐着,林宜君又問道:“夏語你告訴我你家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怎麼樣,我保證隻送到門口,絕不會和你爸媽說一句話。”
但夏語也隻搖頭,一聲不吭,像是又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說話。
林宜君耐心地俯下身子,平視她笑着說:“那你跟我回家吧,夏語不要忘記我們是朋友哦。”
朋友?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老師這麼說了,夏語瞳孔微震,她們真的能成為朋友,這時老師的手裡又出現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她不知道為什麼伸出來手,下一秒糖就到了她的手上。
這次她想要常常奶糖的味道,她扭開糖紙,一口将奶糖包住,奶香在她的嘴中蔓延,原來這就是奶糖的味道,這麼甜。
她突然感覺這個味道是熟悉的,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當夏語再擡起頭的時候,她眼眶噙滿了淚水,她很想念他,聽媽媽說他已經放出來了。
可是他為什麼沒來看過自己,他肯定是沒原諒她,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不會這麼做的,但是她已經沒機會了。
這時,她耳邊又傳來老師溫柔的聲音,她關切地問自己怎麼了,是不是胃又開始疼了,還說不管自己想去哪裡她都可以陪自己去。
真的哪裡都可以嗎?
想了很久,夏語還是報了一個地址。
林宜君問道:“你想去那裡?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果然還是不可以,對于老師問的這個問題夏語不想回答。
她并沒有很失望,老師已經對她夠好的了,給了她大白兔奶糖,會陪她回家,還會送自己來醫院,但是她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老師的。
她沒有錢,連醫藥費都是老師給的,她其實已經欠了老師很多了,還有她根本就不值得老師對她這麼好,她是一個很壞的小孩。
調整好情緒後,夏語開口道:“那可以送我回家嗎?”
這一次林宜君卻沒有按照她的意願,她先是将自行車放回去,并且告訴林母她要去市裡,然後就帶着夏語坐上了去市裡的汽車,她們剛好趕上了今天最後一班,下午六點半。
已經坐上了車,車緩緩啟動,人也有些輕微的晃動,可夏語竟然疑心這是一場夢,她甚至都在想會不會關于小林老師這個人都是她的一場夢。
“夏語,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問,我就陪着。”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的話,那她情願長睡不醒。
小林老師的話好像蘊含着很神秘的力量,夏語慢慢地真的睡着了,時不時晃動的汽車像是母親的臂彎,她好像變成了弟弟躺在母親的懷裡沉沉睡去。
車窗玻璃時不時反射出夏語的睡顔,好像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卸掉自己厚厚的殼,才像是一個小朋友,實在是太讓人心疼了。
快要到市裡了,而此時夏語的眼皮輕輕顫抖着,她醒過來,突然她心裡一緊,很快朝身邊看去,老師還坐在那裡,還好這不是夢。
到了終點站,她們一起下車,步行去夏語說的那個地方。
這個地方離車站不算遠,但是也要走大概十幾分鐘,還哈這幾天林宜君已經被練出來了,走這點路不在話下,不過她也隻是知道大概的位置,具體是要去哪,去找誰,都要看夏語。
其實林宜君心裡也不确定,她們是不是可以找到夏語想找的人,畢竟夏語還隻是個小孩,她知道的信息不一定對,可能都是從長輩口中拼湊來的。
但沒關系,找不到人也沒關系,她願意陪她。
到了東風路,夏語并沒有像林宜君想的那樣迷失方向,相反她目的明确地帶着林宜君走,可是走了一會兒在一棟樓前她卻躊躇了。
林宜君看出來了她的猶豫,牽起她的手說道:“走到這裡你就已經很勇敢了,如果你現在不想找了,那我們就走,我不會怪你。如果你還是想上去,那我們一起!”
被她牽着,夏語有些僵,她很不習慣,但這确實讓她安心了很多。
過了一會兒,她下定絕心,“小林老師,我想上去。”
附小的小朋友都這麼叫她,但是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夏語這樣叫自己,她的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這代表了夏語漸漸接受她了。
兩個人就這麼牽着手上去,到了門口後夏語松開了林宜君的手,去敲門。林宜君也在落後她兩個台階,默默地在旁邊等着。
門很快就開了,但是裡面的人看清來人後又馬上要把門關上。
而夏語的手扒在門框上,林宜君怕她的手被夾傷,沖上前去推門。
哪知和一個熟面孔對上了視線。
是他!就是那天晚上巷子裡的黑衣人,就是他,她絕對沒有認錯,他還是那一身黑,冷氣森森,不好惹,隻是沒帶帽子,是寸頭。
她身後的夏語見到這人後就開始哭,不是隐忍地哭,而是嚎啕大哭,要知道胃痛的時候她都隻是在嗚咽,林宜君感覺她腦袋裡的那根弦斷裂了。
她已經喪失了所謂的理智,認定了眼前這人就是夏語的父親,也是導緻她這麼痛苦的元兇。
她指着眼前這個人,怒斥:
“你是不是人!這麼小的一個小孩你也下得去手,看到她遍體鱗傷,渾身沒有一塊肉是好的,你真不會良心不安嘛!既然這麼不喜歡當初為什麼要生,你把她生下來就是為了折磨她嗎?”
見他臉上除了剛開始閃過了一絲驚愕意外,并沒有任何的悔意,反而皺着眉頭,林宜君心裡嗤笑,像是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悔改的。
“你知不知道,打小孩也是犯法的,嚴重的是要去坐牢的!”
其實林宜君也不知道真鬧到警察局會是怎麼個結果,但不妨礙她把事情說的很嚴重,這種人沒良心、不講道德,隻看法律能不能把他吓住了。
哪知道這人聽到坐牢,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時,夏語在後面扯了扯她的衣角,輕聲說道:“小林老師,這是我小舅舅。”
林宜君:“啊?”
男人側身讓出一條道,說了句:“罵夠了?進來吧。”
在她身後的夏語率先擠了進去,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繼續哭,反複說道:“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是故意的。”
哭的聲嘶力竭,到最後她邊打嗝邊哭邊說。
這讓林宜君顧不得尴尬,她現在真是一頭霧水,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她隻能先進來,把門帶上。。
男人掰開夏語的手,蹲下,掀開她的衣袖、褲腿,觸目驚心的青紫,大大小小的新傷舊傷,他的眉頭緊鎖,問道:“他打的?為什麼上次來不說?”
雖然是詢問,但他俨然已經知道答案了。
男人的臉色冷到了冰點,渾身散發着冷氣,就連一旁的林宜君都感覺胳膊一涼。
見他臉色駭人,知道舅舅生氣了,夏語馬上用手捂緊了嘴,盡力止住哭泣,很小聲抽噎了一會兒後,就聽話地保持安靜。
上次來找舅舅的時候,是和媽媽一起來的,來之前她就警告過自己,這次是來找舅舅借點錢花,她讓自己不要說多餘的話、哭就好了。
媽媽說,不要妄想着到舅舅那裡告狀,她把舅舅害的這樣慘,他不會再管她了,隻會和她爸爸一樣覺得她活該,這都是她該承受的。
那次她和媽媽進門沒多久,就被舅舅冷眼趕走了,這讓她很難受,比被爸爸打還難受,以前舅舅會抱着她轉圈圈,會給她好吃的,對她很好,但現在舅舅卻是那麼陌生,冷冰,他的眼睛裡好像寫着失望。
她甯願舅舅像媽媽一樣罵她,也不想他像陌生人一樣望着她。
她和舅舅之間隔着的三年,她是再爸爸的拳腳、媽媽的唾棄中度過的,她很痛苦,但她又覺得這是她應該承受的,她總想着如果舅舅知道了這些會不會就原諒自己了。
疼痛難忍的時候,她總會想起舅舅。
可夏語知道自己欠舅舅的太多了,她不應該期待舅舅待她像從前一樣,她不能這樣,可是她真的隻有舅舅了,舅舅讨厭她的話,她就隻有一個人了,她活不下去的。
她忍不住又低聲啜泣起來。
見她又要哭了,男人刻意放緩了語氣,但聲音還是帶點冷意,說道:“好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