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成婚那日,兩人正喝交杯酒,魏舟卻忽然似撞邪一般,身體僵硬,神色大變,一時将柳眠月吓了個半死。
彼時筵席已散,丫頭奴仆們難得一歇,正吃酒打牌,早已醉醺醺的了。
她忙命枕星請了大夫來瞧,大夫匆匆趕來時,魏舟已被安置在榻上,喜寶正用熱帕替他揩去臉上熱汗,此時他臉頰已恢複了些血色。
大夫請三人退至屏風外,待屋中靜下,伸出三指替他沉脈,隻覺脈象小而緊,接着又浮取一番,才問道:“侯爺今日是否感到飲食不下,愛咽唾沫,時常手足發熱?”魏舟默了默,微微點頭。
大夫又問:“是否兼之煩悶,健忘,心情憂郁?”魏舟又點點頭。
大夫收回手指,從藥箱中取出針來,替他撚了幾針,才緩緩起身作了一揖,溫聲道:“不知侯爺近日有何憂心之事?此病雖無大礙,卻因憂思而緻。”
此時,柳眠月已從屏風外轉進來,老大夫轉身作揖,對她道:“夫人,老夫寫一副養心安神方‘大補心湯’交給我徒兒,熬了藥給侯爺喝了即可。”
說罷,喚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少女進來。這小少女膚色黝黑,紮着兩根烏油油的大辮子,一雙眼睛卻明亮得像被雨水洗刷過的星星。
她一進來,便道:”師父,不必寫啦啦,我都背熟啦!”
老大夫聞言,微微點頭,說道:“你倒說來我聽。”
小醫女眼珠一轉,腦袋微揚,盯着屋頂,搖頭晃腦道:“大補心湯,主治虛損不足,心悸、胡言亂語、四肢損傷,氣力不足等……需要黃芩、附子各一兩,甘草、茯苓、桂心各三兩,石膏、半夏、遠志各四兩,生姜六兩,大棗二十枚,饴糖一斤,幹地黃、阿膠、麥門冬各三兩。這十四位藥材切碎,用一鬥五升水煎煮,取汁五升,再加入饴糖,分四次服。”歇了口氣,笑嘻嘻道:“師父,我說得對不對?”
老大夫伸手捋了捋花白胡子,眼中露出欣慰神色:“說得對,但徒兒切記莫焦躁,這門學問可大着,人一旦有了傲氣,便什麼也學不成。”
小醫女笑嘻嘻道:“師父,徒兒理會得。”
說完話,師徒倆便要告辭離去,柳眠月微一行禮,溫聲道:“勞煩大夫和妹子了。”
老大夫尚未說話,小醫女笑着擺手:“不勞煩,不勞煩,吃人家的飯,就要盡心幫人家做事。”
老大夫聞言,正色道:“醫者仁心,就算此後遇見素未相識的人,若人家有急病,也需施以援手才對。”
小醫女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柳眠月喚枕星送他二人離開,老大夫行至門外,微微轉身,說道:“這藥物能治身病,卻治不了心病,俗話說‘管他天下千萬事,閑來輕笑兩三聲’,侯爺放寬心神,病自好了。”
如此過了數日,喝了幾副藥後,又虧得柳眠月悉心照觑,魏舟神色肉眼可見舒展起來。
又過了數十日,柳眠月卻又憂心起來,隻因魏舟氣色雖好了許多,人卻并不見好。
這個不見好,并不是說身子不見好,而是精神不見好,而且愈來愈怪。比如說,他夜間夢魇驚醒時,會忽然抱住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你沒有死,好極了,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有時,他眼神又頗為冷淡。某一夜,她忽覺身上一涼,睜開眼來,發現魏舟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靜靜地注視着她,她被吓了老一大跳,問他:“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适?” 魏舟隻是搖搖頭,背過身去睡了。
然而,令她覺得最奇怪的,還是因着一件事——他二人雖成親了,他卻從未與她同房。
這事說起來未免難堪,她心中雖疑惑,卻也不敢同枕星說,隻恐被笑話了。
每每思及此事,她便惱自己,心想:“柳眠月啊柳眠月,舟哥如今不知是患了病還是中了邪,身子抱恙,你還想這檔子事,羞不羞?”如此安慰自己幾句,竟也覺得自己多慮了。
抛開此事不題。魏舟夢魇不僅沒見好,而且次數愈來愈多,對她的态度時而熱情似火,時而又冷若冰霜。柳眠月瞧在眼裡,憂在心中,暗自琢磨:”舟哥回京後便好生怪異,大夫開的藥方也不見效,瞧樣子,莫不是路上撞了邪?”她心中甚是焦急,本欲回娘家找永春伯夫婦商量,但轉念一想:“如此一來,恐旁人知曉,私下嚼舌根。”
她并不願聽旁人說魏舟一句不好,是以隻找了枕星一人商量。
主仆倆商量後,決定去寺廟裡燒香祈福,卻在去無量寺的路上撞見一個算命看相的道士,那道士見她神色凝重,替她算了一卦。
柳眠月聽他說得一字不差,隻道他果真有本事 ,忙将他請回家中替魏舟診治。
到得家中,這道士看了魏舟一眼,便斷言魏舟乃風邪入侵所緻,當下從懷裡取出一卷針袋,要替他紮十三針 。
他說:“這十三針叫做‘鬼門十三針’,乃神醫扁鵲所著,專治邪病,無因怪病。”又道:“這針隻紮七八針即可,不管是人是鬼,都需給對方留一條出路,不可趕盡殺絕。”
他說完這句話,便屏息斂氣,一面往魏舟身上紮針,一面低低念起來:
百邪颠狂所為病,針有十三穴須認,凡針之體先鬼宮,次針鬼信無不應。
一一從頭逐一求,男從左起女從右,一針人中鬼宮停,左邊下針右出針,
第二手大指甲下,名鬼信刺三分深,三針足大指甲下,名曰鬼壘入二分,
四針掌後大陵穴,入針五分為鬼心,五針申脈為鬼路,火針三下七锃锃……
他一面低聲念着口訣,一面将枕刺入魏舟穴道,待紮到第七針時,卻不再下手,隻低聲問道:“何妖何鬼在此為禍,是何因果?”
那道士微微側頭似傾聽狀,嘴裡不知說着什麼。柳眠月在一旁瞧着,心中甚是慌張,不由得握緊枕星的手,枕星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不知過了幾時,那道士面露笑意,将時針盡數拔出,起身對柳眠月道:“夫人,這便好了。”
柳眠月轉眼望去,果見魏舟面色紅潤,睡态安詳,當即心下一喜,深深行了一禮,說道:“多謝了!大師恩情,我夫妻二人絕不敢忘,不知怎樣才能報答大師?”
那道士哈哈一笑:“請老道吃一頓好酒好便是了。”
柳眠月聽他不圖錢财,心中更信他幾分,好生感激,當即命人擺上酒菜。
那道士好酒好肉飽餐一頓後,瞧一眼喜寶奉上的五十兩紋銀,嘻嘻一笑,嘴裡唱道:“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不過一晃眼,歌聲已遠了,柳眠月追到門外時,已不見了道人蹤影。
柳眠月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心下好生羞慚,心道:“大師乃高人,我用銀子相贈,豈不玷污了他?隻盼日後再相見,再報此恩。”
自那日後紮了《鬼門十三針》後,魏舟果真漸漸的好了起來。每日依舊吃三碗飯,夜裡也不再夢魇了。柳眠月心下甚喜,但安神藥湯并着解毒藥湯也依舊喂他吃着,體内的毒素也逐漸清除幹淨。
午時。
長空萬裡,微風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