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淺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回了自己房間。
江瀾心神雀躍,步子也帶上了幾分輕快,向來五感驚人的她竟然沒發現林書仁的出現。
……
兩人再次面對面,坐在沙發的兩側。林書仁手中雪茄燃盡,周身煙霧缭繞:“我沒想到,連表白都要我妹妹去做。”
江瀾激動的心跳漸漸緩慢:“書淺不是我,她有父母,有兄弟。社會的公序良俗橫亘在我們面前,在我還沒有能力與其對抗的時候,我不敢頭腦一熱,就輕輕定下了她的後半輩子。”
林書仁冷笑一聲:“既然不敢,又為什麼答應她?如果沒有你,她本可以被明媒正娶,和一個優秀的男子相敬如賓。”
江瀾的桌上擺了不少洋酒,她随手抄起一瓶,滿滿斟上,一飲而盡:“她都敢抛卻世俗的偏見,同我在一起了,我又有什麼不敢做她後盾的呢?至于你說的男人,世道如此,男尊女卑,你怎麼指望你那個從沒出現的妹夫真的能與她舉案齊眉。就算暫時能,以後呢?”
林書仁猛的拍向桌子,将酒瓶震得胡亂作響:“一派胡言!男女結合,陰陽相配,乃是天經地義,從來如此!”
江瀾呵呵的笑起來,臉上晦暗不明:“什麼叫從來如此?所謂的從來如此,不過是男人給女人上的枷鎖,位尊者給位卑者準備的毒藥。婚是女昏頭,姻是女被囚,娶是女被壓,嫁是家外人。”
她頓了頓,繼續道:“這婚姻也好,嫁娶也罷,對女子可有半分好處?書淺首先是個獨立的人,然後才是女人。她不必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誰的祖母,我愛她,同樣不會因為她是男是女,隻要她是林書淺,她是她自己,就足夠了。”
林書仁一時語塞,竟想不出反駁她的話來,又不願同妹妹動怒,隻好低聲喝道:“我看你的聖賢書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江瀾啧了一聲,語氣絲毫未變:“孔夫子說有教無類,在春秋難道不是變革?新文化批判儒家迂腐,女子要求今日男女平等,在如今你又敢直言他們說的不對?時代在變化,你和我都擋不住。今日你認為錯誤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到了明天,誰又知道真的就錯了呢?如果時代前進一百年,我相信,書淺會是我的結發之妻。”
林書仁頭上青筋直起,直到江瀾最後一句話說出,他終于忍無可忍,箭步沖到她跟前,揚手便要出拳。
江瀾一腳将他踹翻,而後雙手用力,反剪過他的胳膊,将人壓在牆上:“林書仁,你果真是個書生,當特務實在是為難你了。”
屋門外,一牆之隔的地方,原本心情激動的林書淺站在她門口,本想重尋江瀾的她卻無意間聽聞了一場大戲。
聽着她說的,心中某些桎梏竟然在這一刻突然掙開,林書淺的頭腦從來沒有此刻這般清醒。
一下子打開房門,屋内劍拔弩張的兩人立刻驚疑的熄火,各自收了惡狠狠的表情,頗為尴尬的低下了頭。
林書淺看着兩人同步的動作,突然笑出來:“聊完了?”
林書仁用力瞪了眼江瀾,而後不自覺的扯開嘴角:“書淺……你,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林書淺笑意不減,可那笑容卻讓江林兩個特務頭子都莫名感到寒意刺骨:“從你們談話開始。”
江瀾吸了口冷氣,一下子咳嗽起來。林書仁的脖子上還有道明顯的紅痕,嘴角也破開幾分,他從兜中掏出塊手帕,輕輕擦去血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林書淺走到近前,兩人的頭立刻低垂下去,氣勢上已然輸了七分。
她慢慢走過去,牽住江瀾的手,目光卻直直盯着林書仁:“書仁,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也明白你沒有别的意思,你是我的兄長,是我最敬愛的大哥,不管你支持與否,我都不會怪你。可我喜歡江瀾,除她以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她目光堅定而有力,潔白的襯衫穿在身上更顯筆挺。
江瀾的心弦一下子被撥動,她側頭去看她,反握住她的手:“林長官,請你相信我,絕不會對不起她。”
林書仁看着兩人緊握的手,歎了口氣,癱軟在沙發上。他可以一槍斃了江瀾,卻實在不忍心看妹妹難過。
他的眼睛緊緊閉上,嘴中卻輕輕說道:“還叫林長官?”
林書淺一喜,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向江瀾。
後者雖有些不願開口,可也清楚這個台階不下,之後定然是再也走不下來了。
她看着林書仁,有些掙紮的開口:“書……書仁哥。”
林書仁應了一聲,長腿一邁走到林書淺身前,輕輕把她擁進懷裡:“書淺,哥剛剛話說的難聽,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哥是真的希望你好,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平安喜樂。”
他将林書淺松開,溫和的說道:“你先回房間去,有些話,我必須要同江瀾說說。”
林書淺看看兩人,江瀾給了她一個放心的表情,她這才點了點頭往回走去。
确認林書淺已經離開,林書仁這才重新坐下:“江瀾,我不看好你們兩個,不隻是因為你們兩人都是女子,還因為你的身份。”
“你們戴老闆給軍統衆人立下家規,抗戰期間不得戀愛結婚,更不用說你江瀾是軍統少将,本部的處長。位高權重,我怎麼能放下心?”
江瀾沉默着,終于開口道:“你對軍統的成見太深了。你說劉逸誠是個商人,商人無義。可在西點的時候,是他背着我走出了那片原始森林。我的部隊缺槍少彈,也是他劉逸誠一分錢不要,一次次給我送來槍支彈藥。”
“你說唐棟心狠手辣,佛面蛇心,不把任何人的生命看在眼裡。可是在漠北,為了保護書淺她們幾個,他不惜以身犯險,差點死在那片茫茫大漠裡。”
她雙目炯炯有神,最後的一點酒意也消散了:“我知道很多人對逸誠、雲先還有我,意見很大。可是林長官,你不相信我們,總相信書淺吧?她是你的親妹妹,也是一位正直善良的華國軍人。”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承認,軍統有些人是一顆老鼠屎,亂了一鍋粥。并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我向你保證,也向人民保證,我一定會禀告老闆,将這股尾大不掉的禍害清理幹淨。”
江瀾難得這樣誠懇,這樣謙卑。林書仁心中明了,她是不想令林書淺為難,他也不得不承認,江瀾的話将他打動了:“事可從輕,也可從權,希望你們幾個,不會令人失望。”
林書仁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大邁着步子走向門口,卻又轉回頭來:“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不管許久以後你是否還愛她,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永遠不要傷害她。否則,就是委員長親臨,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不等江瀾回複,他轉身便出了屋子。香煙一根接着一根,對林書仁來說,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江瀾心中戀愛的激動被這一盆盆冷水倒頭潑下,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清楚自己的品性,戴笠已經算得上冷血,而她勝過他,遠甚。
可她腦海中又浮現出林書淺的笑臉,浮現出孩子們的面容,重活一世,總要有些改變吧?她閉上眼睛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