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漏和尚一愣:“道兄是說……那兩尊菩薩,是因這東西而被削去腦袋的嗎?可是……怎麼可能呢?”
周問鶴甩了甩頭,他現在腦袋裡很亂,各種思緒在他顱内中摧枯拉朽般地橫沖直撞,但是他卻無法捕捉。心中有一些念想呼之欲出,但他就是不能把這些心念組織起來。他勉強抓住無漏和尚的衣袖,說:“大師,令師二十年前,為什麼要詐死?”
大和尚重重出了一口氣,緩緩說:“我不知道……自從這羊頭佛進了寶光閣之後,各種聳人聽聞的怪事就層出不窮。”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像是強迫自己緩一口氣,“有一天晚上,師父明明已經就寝了,誰知到了夜裡,他忽然穿戴整齊,提着燈籠走到院子裡,面對一堵牆壁孤零零地站了一夜!”
當弟子們發現野狐禅師的時候,他看上去已經在牆根邊站了很久,老人穿着一身嶄新的納衣,披着節慶時候才會拿出來的雲錦袈裟,左手提着燈籠,右手放在胸口行掌施禮,嘴一張一合,像是在輕聲念誦什麼經文。“師父……”無漏和尚戰戰兢兢地喚了一聲,沒有回應。大和尚走到野狐禅師面前,隻見這個老人面如死灰,一雙死魚般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牆面,他顯然沐浴焚香過,朽木一般的粗糙的皮膚散發着一股讓人作嘔的淡淡檀香味。無漏仔細分辨師父口中說的話,有些是不連貫的詞彙,而有些,聽起來不像任何一種語言。有個弟子又輕聲呼喚了一聲:“師父”,老人還是充耳不聞。他的上半身開始小幅度地俯仰起來,頭時而向前傾,時而向後仰,像是陷入了一種不可解釋的宗教狂熱中,連口中的禱念也變得有些哽咽起來。最後,老人的聲帶似乎痙攣了,無漏隻能從口型判斷出他說的最後四個字。
“那天過後不久,師父忽然暴斃了,說實話雖然師父的精神在每況愈下,但誰也沒有想到他就這樣走了,我們幾個弟子處理完白事,前前後後又花了一個月時間。然後在一天夜裡,已經入土的師父忽然出現在我房中,他告訴我他詐屍是為了離開峨眉山,他要我拿來了那尊羊頭佛,隻說他要去當年他得到佛像的地方,有幾件事,他弄清楚了就回來。我當時極力求師傅帶我一塊兒去,但是說什麼他也不肯,還要我發下誓,永遠不踏足那個地方。十五年過去了,十五年我沒有師父的一點消息。”無漏重重歎了口氣,“其實我早就猜到了,看到他老人家轉身離開的背影時,我就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周問鶴點點頭,閃動的火光中,無漏那顆滾圓的大腦袋看上去有些失真,像是變成了一種扁圓形。道人沉吟片刻,又問:“大師,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實相告……當初令師……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這尊羊頭佛呢?”
無漏看上去有些為難,他略一遲疑,說:“這個……告訴道長也無妨,隻是那個地方窮山惡水,道長恐怕未必聽說過……”
周問鶴并不回答,隻是靜靜聽着下文。搖曳的陰影下,和尚那顆腦袋活像是深海中的怪物。許久之後,無漏和尚長舒了一口氣,表情像是要親手打開一隻關着巨蟒的籠子。然而,就在大和尚張開嘴的那一刻,一道深紅色的光從道人的背後映照過來,把他面前的朽木廊門打成了一片暗赤。“燈籠?”這是周問鶴腦海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然而這片紅色中卻沒透出絲毫的暖意,即使最黯淡的火光,也比眼前深邃,粘稠的紅色明亮。這赤色仿佛是從某個深不見底的血池中映射出來的。
火折子似乎滅了,道人周圍的一切都在這片透不過氣的暗紅中若隐若現。
“大師?”周問鶴在這片如血的赤色中喊了一聲,卻輕得幾乎不可聞。仿佛聲音都被這團紅光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