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問鶴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冷不防知了一把攥住了他:“道爺,跑啊,快跑!”
道人沒有動,或許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劫難逃,他隻是又看了一眼手邊的字條,喃喃說:“阻止獻祭……”然後他看着知了,“誰的獻祭?是不是我的?這裡原本有獻祭?”
“不是,獻祭不是在這裡,也不是今天,道爺你快跑吧!否則你要是死了,大赟……”
周問鶴一把推開了知了,少年險些跌倒在地,這場景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良的大人在霸淩一個孩子。
“小子,你告訴我,是誰說的,大赟要獻祭我?”
少年忽然不說話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無比窘迫:“道爺,别,别逼我。”
“你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那個在唐家堡放出話,說大赟要我做祭品的人究竟是誰!”
“道爺,别問!你不會想知道的!”
周問鶴一把攥住少年的肩膀,手指深深地扣緊了少年的鎖骨中,從知了的表情來看,他一定很疼,但是他卻沒有反抗這個廢人,隻是一臉哀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别問了好嗎?求你了,快跑吧!”
“是隐元會?軒轅社?還是惡人谷?告訴我是誰,告訴我!他是誰!我做鬼了好去找他!”
疼痛與絕望終于撕開了少年的心理防線,他幾乎是喊出了這句話:“是,是五毒教花右使!”
一下子,仿佛空氣失去了傳聲的功能,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知了這句話就像是霹靂,當頭把道人通身貫穿,許久後,他都能聽見從自己腦子裡傳出的隆隆聲。他隻覺得自己在不停地崩潰,像是長提被掘開了一個口。這是什麼感覺?這就是被擊敗吧,徹底地被擊敗,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是……花花?”他用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聲音喃喃說,然後松開手,木然站着,“這回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他心裡想。
“道爺!”知了又叫了他一聲,周問鶴沒有反應。
“道爺!”他又叫了一聲,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周問鶴這才茫然轉過頭:
“什麼?”他問,聲音大得不正常。
“走哇!”
周問鶴愣了一下,又大聲問:
“你說什麼?大聲點!”
“完了。”知了心想,“他聾了。”
周問鶴不再說話,他擡頭朝蟾廷看了一眼,然後甩開大步走了過去。
知了一驚,想伸手去拉,卻被道人甩開。左腳的傷勢還沒好,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一側的肩膀還會一高一低,看上去像是個可悲的怪物。
“别去!你不要去!”背後隐隐傳來知了的叫聲,“你會死的!它會殺了你的!”這聲音被自己的耳鳴蓋過,幾乎完全聽不見。他忽然有點想笑,三年前從老店縫隙裡看到的那個古怪的背影竟然就是他自己。周問鶴此刻隻覺得自己的心如死灰,但是在這片灰燼裡竟也生出一絲決然來。他咬着牙加快了腳步,紅光和淚水交織,迷蒙了他的視線。少年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想到自己再也不用為這些怪事勞神,再也不用走任何人給自己安排的路。他忽然又感到一陣輕松與快意。
蟾廷已經越來越近了,它的樹冠遮天蔽日,無數扭曲的枝條沖天而起,像是要朝道人撲過來一樣。隻是這樹雖然巨大,卻并不挺拔,遠遠看去像是一個老妪佝偻着身體,将十幾條巨臂指向天空,每一條看上去都有一座山峰粗細。粗糙的樹身上長滿了瘤子和樹皮增生,以一種讓人作嘔的形态向外綻開。道人忽然覺得,他能用肉眼看見這棵樹的生長,那些樹幹枝條就在他眼皮底下變長變粗,他甚至能聽見生長時樹幹裡面發出“刺啦”聲。
道人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對自己說夠近了,但其實,他隻是筋疲力竭了。渾身上下的傷勢幾乎要把他折磨得四分五裂,他還能站着隻能說是一個奇迹。大地在它面前隆起,一個斷崖聳立在他身側。他是從土裡拱出來的一條樹根。“已經鑽到這裡了嗎?”他心想,“明明那棵樹少說還有幾裡遠。”
他擡起頭,端詳着大樹,太高了,他看不到樹葉,樹的上半部分完全隐沒在缭繞的雲霧中。他壓抑着狂亂的恐懼,朝蟾廷做了一個鬼臉,然後開始嘿嘿傻笑,像是一個在别人地界撒潑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