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挂上了夜空,把漫漫雪原照成一片銀白。淩冽的北風還在呼嘯,絲毫沒有要減弱的趨勢。那頭山峰一樣的巨獸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依舊有隆隆的腳步聲從那個方向傳來,偶爾,還伴着一聲飽含蒼涼與孤獨的嗥叫。早些時候,劉僧定曾經試圖估算它的高度,但最後徒勞無功,劉和尚沒法估計出同它的距離,所以它的身高從兩百丈到一千丈都有可能。
疲憊這時已經浸透了劉僧定的每一寸筋骨,每走一步,酸痛與酥麻都在侵蝕着他的意志,和尚此刻真的很渴望躺下休息,引導一個周天的易筋經,但是他知道,以自己身體的狀況,一旦躺下就不會再有力氣站起來。于是劉和尚借着月光,繼續循足迹向前。他踩在雪地上的腳步依舊堅定沉穩,如果隻是光看腳印,誰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個精疲力竭的将死之人,即使内裡已經油盡燈枯,劉和尚的身軀,依舊覆着一層剛強的鐵皮。
就這樣又走了一個時辰,劉僧定忽然意識到足迹在繞彎,雖然這個彎的弧度很大,但并沒有大到讓人無法察覺。和尚的第一反應是,對方已經發現自己了,他并沒有着慌,又往前趕了一陣,足迹變得淩亂了,光看這些腳印和尚就能感受到它們主人的焦躁。聶定知道被人跟蹤,但是又不可能不留下足迹,而劉和尚自己也一樣,明知道已經被對方發現,卻除了繼續沿着足迹追蹤下去沒有第二條路。這片雪原明明大到望不見邊際,他們卻雙雙狹路相逢般無處可躲。
前方的雪原還是鏡面似的一馬平川,月光下隻有一條孤零零的足迹延伸到遠方,在這場博弈中,雙方都清楚對方手裡握的牌,也都了解對方可選的戰術。劉僧定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不管足迹的主人會經曆怎樣的彷徨,去預想多少種策略,他最後能用的隻有一個對策,那個看似最笨的對策:加快速度,拉大距離。
果然,沒過多久,足迹的步伐間距明顯變大了,劉和尚明白足迹的主人在絕望中已經開始了困獸之鬥,他也不由加快了步子,與那個看不見的對手開始了速度的比拼。身旁足印的歪斜得越發厲害,有幾處雪地上甚至出現了跌倒造成的淺坑,黑和尚咬緊了牙關,他知道這場比拼他快要赢了,兩人最終的相見很可能就在前方不遠處。就這樣小跑了一頓飯時間,前方的雪地上隆起了一個一人高的雪包,雪包四處被人胡亂地挖掘過,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新豎的荒墳。“就是這裡了。”劉僧定心想,他在雪包前面停下,收斂心神,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大戰當前,聶定不選擇直面自己,卻在地上挖了一個簡陋的洞穴,究竟意欲何為?用這麼淺的地穴躲避寒風簡直是自殺!劉和尚完全不明白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他還是頗為胸有成竹,洞穴裡的仁兄跟自己一樣經曆了寒冷與疲勞的摧折,而他事先還被拍了一掌,現在一定比自己更虛弱。劉和尚腳下放輕,多加了十二分謹慎,無論自己占了多少先機,“蛇抄劍”這三個字都由不得他有半分掉以輕心。
也多虧了這份小心,才使得劉僧定在腳下驟變突生時能及時反應過來。那一瞬間他隻是餘光掃到腳邊雪地“砰”地炸了開來,一樣漆黑的東西從地下急電竄出。雖然事發倉促,但是劉和尚還是一眼就能肯定,竄出來的絕不是聶定。
雪地裡竟然又多出了一個人,這是“鐵皮和尚”絕對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一個照面他下險些亂了方寸,再看那人已經欺到自己身側,身手雖快,卻沒有什麼章法。劉和尚這時已經壓下了慌亂,身不傾膀不腰擡手就是一掌,狠狠抽在了那人臉頰上。這一耳光讓那人在原地一個踉跄,險些坐了下來。但随即他就站穩了腳跟,雙手同時打向劉僧定兩肋,這一招比之剛在又快了不少,但出手依舊不算高明。劉僧定不等他雙拳近身,單掌後發先緻,重重劈上來人面門。這雷霆一掌當真不輕,那人被結結實實被砸在了地上,這邊廂的劉僧定也愣了片刻,剛才手掌上傳來的感覺似乎有些不對,他再定睛看地上的人,才發現尋常人長着鼻子耳朵的地方,那人隻挂着些許碎肉,顯然他的耳鼻都已經被凍掉了。他的臉呈現一種病态的紫紅色,粗糙得就像是砂岩,飯勺一樣的腦袋上隻有稀疏幾根頭發,一側腮幫上裂了一個觸目驚心豁口,已經深達肌腱。
那人騰地又站了起來,胡亂揮起兩手向和尚撞來,這兩手的揮動幾近王八拳,但是力道卻猛若奔雷,劉和尚一個沒留神險些被他右手拍在當胸,堪堪避過後左手又緊随而至,幾個照面後劉僧定已經被逼得門戶大開,險象環生。眼前這個人武功底子很差,實戰方面更是捉襟見肘,但不知為何,他卻有一股霸道的内力,裹挾着這人不要命地橫沖直撞,劉和尚被追着左支右擋了一陣後,看出對手隻有一些纏鬥的伎倆,他瞅準對方一個破綻,單手五指扣住那人腦門,虎背一搖,已将那人提着頭甩了出去,重重栽進了雪中。
這回那人像是被打傻了,在地上憨憨坐着,像是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片刻後,他忽然一個翻身戰起,開始在雪地上發足狂奔。劉僧定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在雪地上跑這麼快,他的雙腳甚至沒有踏穿松軟的雪層。和尚不敢怠慢,急忙也撒開腳步追了上去。和尚并沒有用上全力追趕,因為他知道,無論前面的人跑得有多快,都已經力竭難支了,自己隻需要不緊不慢跟在後面,那人須臾間就唾手可得。
兩人就這樣又跑了一盞茶時間,劉僧定眼看着前面的人氣越來越喘不上。不多久後,他終于“噗通”一聲翻到在地上,揚起一片積雪。劉僧定趕到他身邊,發現他已經在不停地翻着白眼,為防止那人再做怪,和尚甩開一腳重重踢在那人肋上,那人尖叫一聲,疼得在雪地上來回打滾,和尚看準機會又奉上兩腳,每一腳都命中要害。那人吃不住痛,像隻大鳥一樣在雪地裡撲騰了兩下,就痛苦地蜷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