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我對這個都市傳說很感興趣,還專門做過調查。在調查過程中,我發現這首歌跟《荀秧祠》有本質上的區别。你們或許也知道,《荀秧祠》這首歌其實并不存在,它完全是從網路上人雲亦雲的空穴來風中創造出來的,但是《白衫郎》,确實有過這首歌。”
“我在一個小唱片公司的發行目錄上找到了這歌名。按照都市傳說的講法,這首歌被某個前往陝西采風的音樂人聽到并挖掘出來之前,已經在封閉的小範圍裡傳唱了一千多年。”
一個盲眼老漢憑記憶為音樂人演唱了歌曲的幾個不連續的小段,據說他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知曉這首歌的人了。音樂人回到他慘淡經營的公司,用錄下的素材為基礎,譜寫出了後來電視上的那首《白衫郎》。之後的故事,就走上了都市傳說的老路:詛咒,命案,失蹤,諸如此類。當然,以上那些内容全部無從查證,網上唯一能找到的圖片信息,隻有一張據說是演唱者的90年代初風格藝術照,以及一張印刷粗糙的卡帶封面,封面上顯示《白衫郎》列在B面第三首。
“我沒辦法反駁那個都市傳說,因為關于那個唱片公司,我後來什麼信息都沒查到。至于那個去陝西采風的音樂人,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有調查出來。他們就像許多其它同時代的作坊式小型唱片公司一樣,淹沒在了時間洪流中。不過,我卻查到了另一條線索,民國時期,有人曾經在一張叫《新世界》的小報上,以《白衫郎》為名連載過一個驚險故事。作者名叫王策,是個不得志的歸國老留學生,他的資料也同樣少得可憐,然而,網上卻有人專門編寫以他為主角的靈異故事,而且,已經編了不少。我不知道那些無聊的好事者是誰,但那些故事,大多經不起推敲。其中最離譜的,是把他叫做什麼……‘萬千化身之主’……”
闫康話音未落,忽然被小葉的尖叫打斷,說時遲那時快,衆人隻聽見耳邊“砰”地一聲巨響,整個車廂就開始地動山搖般擺晃起來。
闫康一個站立不穩歪倒在地,後腦勺重重撞在了金屬牆壁上。一陣強烈的暈眩伴随着耳鳴向他襲來,他想要扶着牆重新站起,然而試了兩次卻都失敗了。他癱坐在地,感到一切都在天旋地轉,頭沉得像是灌了鉛,嘴裡彌漫着惡心的金屬味,最糟糕的是,他的眼鏡也不知去向了。
“小闫!”一片混亂中傳來楊榆的驚叫,闫康擡起頭,發現對面倚牆而立的大個子正直愣愣注視着自己上方的窗口。
“怎麼了?”他急忙轉過頭看向窗外,但是失去了眼鏡對焦,他看到的景色一片模糊。
“霧裡面有東西,特别大!剛才撞了纜車一下。”楊榆話還沒說完,闫康眼前的白色氤氲中忽然沖出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那東西已經重重裝在了車廂外壁上。
纜車晃動得更劇烈了,就像風中一片孤葉挂在樹梢苦苦支撐。“抓穩!抓穩!”闫康叫了兩聲,身體緊緊貼住牆壁,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防護了。闫康喘息着環顧四周,一切都在混亂中分崩離析。葉芸芸已經鑽進楊榆懷裡,看她的樣子似乎是在放聲大哭,馮凱安依舊匍匐在地,兩手抓住金屬椅腳,他好像是在無意識地喊着什麼,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動物,啞巴還坐在位子上,用雙手撐住牆壁,張着嘴發出不連續的音節,也許是在努力說話一樣。
喇叭裡的信天遊還在播放,事實上,它的曲調似乎更加歡快了,與車廂裡的癫狂搭配在一起,有一種讓人作嘔的滑稽感。
撞完這一下之後,黑色輪廓迅速隐沒在了濃霧中,大約過了十幾秒,它又從霧中沖出,帶來一次更猛烈的撞擊。這一次玻璃直接被撞出好幾道裂紋,連金屬的纜車外壁都被撞得變了形。
車廂裡所有的人都已經六神無主,黑色的輪廓卻再次一擊而退,像是巨鲨沉入白色的海面,留下衆人在搖晃的車廂裡屏息閉目,等待着接下來的碰撞。
但是預想中的撞擊并沒有如期而至,連播放信天遊的喇叭都不知何時安靜下來了,一切似乎都回歸到了深海一般的平靜中,隻有那兩道觸目驚醒的裂紋,依舊挂在車窗上張牙舞爪,粗暴地提醒着衆人剛才的遭遇并非噩夢。
“車又開始動了……”葉芸芸低聲嗫嚅道。她說得沒錯,纜車正在徐徐加速,沒過多久,它又恢複到了正常的運行速度。窗外,雲霧已經散去大半,纜車裡的人如逢大赦,除了馮凱安之外,其他人都紛紛把頭湊到窗前,拼了命想要用視線掃過外面的每一寸土地。然而,他們看到的隻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像是一片波濤靜止的海面,延展到視線的盡頭,沒有道路,沒有房屋。沒有任何可以确認方位的東西。
纜車從一個破敗不堪的鐵架子前略過,這個朽物竟然還沒有倒下簡直是一個奇迹,他們看到架子頂端裝着一個古怪的轱辘,有兩個瞧不清衣着的人影正背對纜車,把從轱辘裡舀出來的東西灌入身邊的陶罐裡。衆人趴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兩個人從視線範圍的左面移動到右面,距離最近的時候,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看清了那兩個人的身形。
遠方的山脊上出現了零星的城牆廢墟,這或許是某個地方政權建造的野長城,因為據楊榆所知,這裡距離長城還很遠。在那些城牆廢墟的末梢,是一片更加巨大的廢墟,也許那裡曾經有過一個關隘,但現在,那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剩下。
纜索前方的白色迷蒙中忽然浮現出一個龐大的陰影,仿佛一頭巨獸從濃霧裡沖了出來。那就是纜車的終點,一個全金屬搭建的臨時纜車站。車站裡空無一人,隻有幾盞指示燈兀自明滅。牆上挂着一張西方人的半身照,但是照片的顴骨以下部分已經被撕毀了。
“那個人,是不是Mr.T?”馮凱安問。
“我看不清啊。”闫康回答,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眼鏡,遺憾的是鏡片已經全碎了,他現在看窗外隻有一片模糊不定。
“我覺得他有點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張臉。”楊榆說到這裡,忽然感到自己手臂被人輕打了一下,大個子急忙轉過頭,看到啞巴正站在自己身後,手上拿着一張泛黃的舊報紙,示意楊榆拿去看。大個子接過報紙,發現上面寫着“歡迎美國科考隊來我市開展聯合考察”的頭版标題,下面還配了一張全體科考隊員的合照。照片很模糊,照相的人顯然欠缺技術與經驗,照片中所有的人,都呈現出一股木然的呆滞感,照道理說,看這種照片就像隔靴搔癢,應該鈎不起人的任何情緒。但是,當楊榆看到這張照片,他忽然有了五雷轟頂之感:“對了,我想起為什麼這張臉會面熟了,我見到過他!”
“你見過他?你見過Mr.T?”闫康對于楊榆的話與其說是不相信,不如說是無法接受,“你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在哪裡?”
大個子轉過身,臉上表情出奇地鄭重:“今天看見的,在這裡看見的……而且,你也見過。”說到這兒,他的視線轉向了闫康放在座位上的那本書:《百位改變世界的科學家》,他一個箭步過去,拿起書飛快地翻了起來。
纜車已經快要駛入車站,周圍還是沒有半個人影,隻有指示燈在空無一人的候車廳中急促不安地徒勞閃爍着,像是要喚醒那些早已不在的員工。
楊榆終于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頁,他深吸一口氣,把書遞到闫康面前,後者眯起眼睛,幾乎把臉貼在了書上,這一刻,他的樣子說不出的狼狽。足看了三四秒鐘,闫康才發出一聲像是呻吟的歎息:“是他呀!”
書的這一頁上印着一張美國紳士的黑白全身像,雖然照片中的人看上去還很年輕,但是楊榆還是一眼就認出他與候車大廳裡那張照片中是同一個人,同時,他也是啞巴的報紙上,站在照片最中間的人。
“是啊,當然是他了。”闫康懊惱地把書扔在了地上,“Mr.T,T先生……特斯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