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黃昏時分。當宋森雪離開他的臨時住處,阮糜于萬家樓上盤問執戟郎的時候,周問鶴與高雲止終于獲準進入都督府,而在那之前,他們已經在門子那裡等候了足足一個下午。
同紅鼻子少年事先猜測的一樣,燕忘情并沒有在正堂接見他們,事實上,在捅出一連串的婁子之後,他們兩隻受到了比閉門羹稍微好一點的待遇。而面對冷遇,周高二人自然是沒有往心裡去,待到在偏堂坐定,高雲止就搶先說話了:“燕帥不用麻煩,諸事從簡,上什麼茶都可以。”
燕帥也不理會,開口說了一句“看茶”,早有童子托着茶杯進來。不知是因為這幾日辛勞過度,還是道人的先入為主,周問鶴總感覺眼前這位女帥的嗓音似乎比之前愈加沙啞了幾分,覆在面上的肅殺氣也更重了。高雲止本來就是伶俐慣了的,眼見燕忘情面色不善,也不敢胡鬧得過分,自顧自玩起了茶蓋。剩下周問鶴一個人笑嘻嘻地面對女帥,仿佛一張口就打算說幾個笑話把眼前這面色鐵青的女子逗樂。
然而最先開口的,卻是闆着臉的燕帥:“道長何故去而複返啊?”
周問鶴咧嘴一笑:“看見貧道,渠帥是不是特别心煩?”
“倒也不是,隻是近日縣城裡諸事不順,實在是不需要再接納一個麻煩。”燕忘情的語氣好似是三九天灌下一碗涼粥,冷淡至極,道人讪笑着搓了搓手:
“不瞞渠帥,貧道這次回來是為了個七秀的朋友,一個月前,她因為種殃一事造訪貴地。”
“道長肯定弄錯了,種殃雲雲都是本地愚民的訛傳,我們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種殃。”燕忘情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完全不容周問鶴辯駁,道人仿佛在她的語氣中聽到了金鐵铿锵之聲。
“也罷,也罷。”周問鶴悻悻然地沉默良久,忽然轉移了話題,“那不談這個了……其實呢,貧道此次在句注山深處看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所以着急趕着回來同渠帥分享。”
“哦?那麼說道長找到鐵架了?”
“不止,貧道還找到了别的東西。”說到這兒,周問鶴笑容陡然收斂,“‘瓦前鹧鸪’申屠法的屍體。”
堂上忽然陷入了死寂,燕忘情緊抿雙唇,一語不發,即使這女子真的因為道人的話深受打擊,她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來。蒼雲女帥坐在位子上,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一雙透着徹骨寒意的眸子直直地逼視道人。
刹那間周問鶴隻覺得全身汗毛倒豎,仿佛他面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支全副武裝的軍團。這股壓力如此之大,道人甚至回憶起了當初面對白牡丹時的絕望。鐵鶴道人暗暗咬緊牙關,用盡全力讓自己的目光不在對視中落荒而逃。偏堂之上落針可聞,就連一旁的高雲止也停下擺弄茶蓋的手,翻着一雙死魚眼不停偷瞄女帥。
“道長,你這是在要挾我嗎?”女帥厲聲喝問道。若是言語有重量,周問鶴估計自己已經被壓垮了,他勉強搖了搖頭,故作輕松:
“渠帥誤會了,這不是要挾你……”說時遲那時快,道人未等話音落盡,猛地從身側罐子裡掏出了一件白花花的東西,重重摔在地上,“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