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頭腦發熱引蒼雲進縣城時,燕忘情曾經向他保證過隻要種殃事件一結束蒼雲就會離開,但如今種殃愈演愈烈,蒼雲卻處處表現出要長留城中的意圖,當一副副黝黑的玄甲扼住縣城咽喉時,田長史這才反應過來,然而一切都太遲了,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别人的案俎上。
長史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低聲笑罵,他慌慌張張回過頭去,卻發現是自己敏感過度了,身後原來是幾個少年無賴正假借下棋之名握槊博戲。田承業有些好笑,想來他堂堂一介長史如今弄到這副田地,就算真的遭人奚落羞辱,又有什麼可抱怨的呢?一念及此,田長史也覺得興味索然,便掏出十幾枚銅闆結過帳,起身回都府去了。
一路上,田承業始終感到有如芒的視線刺在自己背上,有無數跟手指隔空戳着自己脊梁,他希望這些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如果這些是真的,他心裡還能好過一點。走了幾步後,長史離開大街轉進一條胡同,從這裡可以直達都督府的後門,擅自離府的事,他不想做得太張揚。
小巷裡的風一點都不比外頭弱,亂流扯着長史的衣袂,讓他有點舉步維艱。冷不丁狹窄的巷子對面又匆匆趕過來一個人,看到來者熟悉的身影,田承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裡盤算着要為自己白日混迹棋樓找一個借口:“我,”他刻意提高了音調,好蓋過周圍肆虐的風聲,“我剛才是……”
他的話音未落,對方已經趨步來到他面前,也不打招呼,整個人就重重撞到了長史的身上。田承業正在疑惑之間忽然覺得腹部一涼,然後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你……”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腹部又是接連幾陣劇痛,眼前人的右臂飛快抽動着,幾個呼吸間冰涼的利器已經進出了自己腹部十幾次,他艱難地喘着氣,嘴裡粘滿了吸進來的沙塵,他想幹嘔,卻發現已經力不從心。
田長史低下頭,眼看着自己常服上一大團殷紅正在飛快暈染開來,說也滑稽,那圖案就像是一張歡快的笑臉。
“為什麼……”他張了張嘴,但隻發出了微不可聞的聲音,滾燙的血液潺潺從傷口湧出,在他腳下彙出一條蜿蜒的紅河。
空蕩蕩的小巷裡隻有兇手和受害者,風聲掩蓋了這裡發生的一切,長史的身軀慢慢靠在對方身上,然後順着那人的身子緩緩滑倒。他想要瞧一瞧那人的表情,但是他擡不起頭,眼角的餘光隻看得見敗落的巷子,肮髒的地面,還有随風而舞的塵土。他看到那人攥在右手的尖刀,暗紅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面前的塵埃裡,他還看見那人左手似乎執着一卷書,白紙黑字已經被自己的鮮血浸透。“暴殄天物,”他心裡想。在最後一絲意識被抽離這個世界之前,他勉強看清了書上寫着的一行字:
“野老菲為寶,樵人薜作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