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無念這時從後廊匆匆趕來:“渠帥,風太大了,弟兄們什麼都看不清楚。”燕忘情沒有回頭看他,她還是眯着眼睛在與狂風對峙:“我們看不清楚,歹人一定也看不清楚,讓弟兄們沉住氣,今晚就算是用兩隻手摸,也要把歹人擒下。”
呂無念得令消失在後廊中,正堂裡頓時鴉雀無聲,隻有呼号聲喋喋不休地透過門傳進來。不知為什麼,明明他們現在兵強馬壯,但每個人都産生了絕境孤軍之感。
“三更二點了,”阮糜忽然開口,“子時快過了。”她走到堂外,一躍翻上圍牆,藏身在屋檐的陰影中。正堂上好幾個人神色黯淡了下來,仿佛看到王和尚正在離他們遠去。隻有燕忘情依然背朝着衆人巋然不懂,如同一根鐵柱支撐在茫茫黑夜中:“他一定會來。”女帥的聲音越發嘶啞低沉,幹澀得猶如沙礫在相互摩擦,“一定會來!”
“有人!”忽然阮糜輕呼了一聲,所有人都如聞驚雷,就連許忠傑也忍不住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空無一人的街巷裡走來一個高挑的背影,他身形在漫天風沙中忽隐忽現好似鬼魅。箱子中的兩個蒼雲将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将強弩緊緊攥在手裡。那個人走得并不快,有那麼一陣子,阮糜幾乎要以為他是在原地踱步。但是他确确實實在靠近都督府,漸漸地,阮糜能辨認出他黑色的夜行衣,以及背後斜伸出來的刀柄。“是他……”天策女校輕聲說,她覺得自己呼吸有一些困難,“就是他!”
那個人已經緩步走到了馬車前,他樣子出奇地平靜,狂風分毫也沒能擾亂他的步調。箱中的弩士面沉似水,安靜得好似兩尊泥胎,但是在他們平靜的外表下,心髒正在狂跳,他們渾身緊繃,目眦欲裂,寒毛根根豎立,雖然他們殺人無數,卻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此刻,他們的人跟手中的弩一樣,都已經到了不得不發的臨界點,時間仿佛慢了下來,天地間的一切都陷入死寂,靜靜等着黑衣人打開箱子的那一刻。
黑衣人還在朝車廂前進,一步,兩步,狂風撕扯着他的衣角,像是要把他拉住。亂風中他的腳步有些蹒跚,如同正在涉過一片泥濘的黑沼。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并沒有停在馬車前,事實上,他幾乎都沒有對車廂瞧上一眼,弩士眼睜睜看着他從自己的面前走過,沒有絲毫逗留,接着他就漸行漸遠,把這兩個人抛在了排山倒海的惶恐與狐疑中。
“要動手嗎?現在要動手嗎?”他們兩個摩挲着弩機,在箱中無助地陷入了天人交戰,“渠帥叮囑過箱子打開才能動手啊!可是……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此時,黑衣人已經越過了馬車,昂首站在都督府的大門前。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他高聲喊到,北風呼嘯中,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我就是給王洵和王不空種殃的人!”
正堂上,就連燕忘情都沒能掩飾住她震驚的眼神,他們一幹人等就像是被攝取了魂魄,隻能怔怔看着這一切發生。
門外,黑衣人的表情嚴峻而又胸有成竹,他吐出的每個字都有如一聲悶雷,穿透狂風,滾過衆人頭頂,“我知道你們在裡面!”他說着緩緩高舉起雙手,狂風裡猶如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鵬,“我投降!”他停了片刻,那片刻漫長得有如一生,然後,他又用更清晰,更響亮,沒有人能聽錯的聲音,再一次高喊:“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