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先生打開了關押着張謬的“青泥小築”大門,一天下來,後者已經可以通過腳步聲辨認他們三個了。
那個腳步帶着老态的人從不與自己交談,與他待得久了,張謬幾乎都要忘記他的存在。
那個腳步聲裡帶着火氣的人特别難相處,他也不太說話,卻總是用毫無理由的毆打向土夫子宣告着自己的存在,當狂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告一段落後,張謬隻能聽到一句壓低聲音的機械問話:“你是誰?”然後他不得不再把自己的身份報一遍:地鼠門下,湘西本地人,姓張名謬字不詳,師承同門左夫子,沒有家室。這些話說完後,十有八九又會是一頓看不到盡頭的拳腳。
現在輪到這個年輕人來招呼自己了,張謬由衷地祈願他能跟自己多講兩句,哪怕是謾罵與威脅都行,眼睛沒有被長時間蒙住的人,是不會理解交流有多可貴的。
“你又添新傷了。”那人大咧咧地坐到張謬身邊,語氣裡全是幸災樂禍,“他下手可真重啊。”
張謬沒有回答,當然他也回答不了——破布還塞在他的嘴裡。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打,有好幾次他在拷問下失去了知覺,又被一盆水澆醒。這條命能熬到現在,他自己也很驚訝。
“那老東西說你跟我們是一夥的,我想他猜對了。”年輕人嘟囔着,“這幾天裡我的日子也不好過,跟一個自以為是的老東西,還有一個瘋子混在一起……我想你們也該找來了。”
接着張謬聽到了一些古怪的聲音,像是一個男人的抽泣。
如果不是嘴裡的布團作祟,張謬很想說兩句溫言安慰一下年輕人,他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陪着小心跟人聊天,也許兩句貼心話後,跟這個後生的距離就拉近了。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來的,你是來找我的……可那件事不怪我呀,是‘神明’不聽話,‘神明’……它太頑劣了。”年輕人的說話聲總是被抽噎打斷,在張謬聽來他簡直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我不想打死它,我就想……教訓它一下,就想立個規矩啊。我手重了一點,這是個意外啊。”
那個人還在絮絮叨叨地沒個完,說的又都是不着邊際的胡話,張謬忽然開始懷念另外兩個看守者了,或許對這個年輕人抱有希望不是個好主意。
(山門前)
“每個人都是帶着目的來山莊的,十有八九是想求苦沙大師為自己誦經驅病。”孫百丈說着又往嘴裡塞了一個幹果,“你的病又是什麼?”
“孫頭領,你說十有八九來這兒的人都是為了治病,那閣下貴體也是抱恙啰。”
孫百丈沒有回答,他隻是面帶微笑地盯着你,那笑容就像豔陽下碧藍的海面一樣爽朗。但是你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出絲毫笑意,那兩道刺過來的目光就如同劍鋒一樣咄咄逼人。你明白了,他似乎是把你當做了蘇橫,以為隻要看你兩眼就能把你壓垮。
你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确認對方能夠讀懂你臉上的嘲諷:“我找苦沙大師是因為……我做噩夢。”你笑嘻嘻地說,然後很滿意地欣賞面前人疑惑的表情。
“就為這個?”海盜問。
“就為這個。”你知道孫頭領一定會茫然無措,因為他從你身上判斷不出這句話是真的還是假的。當然,他會勃然大怒,但是你很好奇他敢不敢因為你的冒犯,而甘願與唐門接下血仇。
你聽到孫百丈的骨節裡發出兩記“噼啪”聲,他臉上爽朗的笑容已經扭曲,那張浸染汁液的血紅大嘴像是要把你一口吞掉。然而對方的反應也僅止于此,他甚至沒有象征性地動一動身子。說實話,你有一些遺憾。
這時,你聽到了一種很難形容怪的聲音,似乎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恸哭,帶着一種讓人揪心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