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安樂還是沒有醒,這孩子看上去比你第一次遇見他時消瘦了許多。你們放下藥後又與錢掌櫃寒暄了幾句,面對昏迷不醒的兒子,做父親的已經越來越沒法泰然處之,交談中他多次旁敲側擊地向你打聽面見苦沙大師的詳情,當你終于讓他明白你的經曆幫不上忙時,錢掌櫃絲毫沒有掩飾臉上的失望。你沒有怪他,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方寸大亂的人,他現在除了兒子什麼也顧不上了。
告别了錢掌櫃,你與周問鶴分别,在山莊裡四處向傭人打聽畢軒少爺這個人。事情的發展跟你預想的一樣艱難,那些傭人不是對你沉默不語,就是用家鄉話低聲咕哝兩句然後走開。
忙碌了一個上午,你隻打聽出少得可憐的一些消息:畢軒少爺是封亭嶽故交之子,四年前父母死于瘟疫後,随着老管家前來投奔山莊。三年前老管家也積勞而亡了,少爺在山莊裡過了三年無依無靠的日子,直到一個月前暴斃,屍體被埋在翠園西邊的一片凹地裡。此外,畢軒在老家還有一個做學徒的哥哥畢旭,兄弟兩是都封亭嶽的養子。
過了晌午,你向山莊的傭人借來了一把鏟子。當傭人們聽說你是要去凹地時,紛紛不怎麼熱情地勸你放棄這個打算,他們冷淡的樣子讓你都懶得向他們道謝。
你打着傘來到了昨晚看見的那個窪地前,遠處翠園在雨幕之中沉默地伫立着,毫無生氣,你猜想孫頭領應該是在裡面死透了。那兩座墳包立在窪地底部,墓碑又小又寒酸,像是兩個落魄之人在群兇環伺下相互依偎。
窪地外的叢林裡炸響一聲厲鳴,你遲疑了,這可能是你這一生中最接近自殺的一個決定。但是吼聲轉眼就消散了,窪地又變得平和而又安詳。于是你把前一刻的恐懼通通抛諸腦後,扛着鏟子走下窪地,站在了那兩座蕭索的墳前。
雨勢毫無預兆地收小了,你擡起頭,才發現天空已然風流雲散,陽光像是炫目的鋼針刺散了漫天陰霾。這場綿延數日的大雨,到此時終于算是徹底結束了。
左面那塊墓碑上寫着“畢家家主畢軒之墓”,右邊寫着“畢家忠仆畢喜之墓”,字迹倉促而又馬虎。墳包的周圍雜草叢生,看上去似乎從來沒有人祭掃過。
你把傘随手扔在了泥地裡,然後朝畢軒的墳包揮下鏟子。墳包上的土并沒有拍實,随便幾鏟下去,泥土就悉悉索索地散落開來。你又向下挖掘了幾鏟,發現墓穴中已經進滿了水。一隻蒼白的手從爛泥裡露了出開,讓你精神一振,雖然這隻手已經嚴重腐爛,但是你依然看得出它絕不會屬于一個孩子。
你又向下掘了一陣,沒過多時一個身着華服的年輕人就被你從地下刨了出來。你放下鏟子,面無表情地望着自己挖出來的東西,那年輕人凸着眼珠子,也像是在望着你,過了許久,你才重新拿起鏟子,一捧一捧地望回填土。
如果現在你面前有一面鏡子,你一定會驚訝自己的雙眉竟然能鎖得這麼緊。雖然一早就預料到這次發丘一定會有所收獲,但是墳墓裡埋着的東西還是吓了你一跳,你并不認識那個人,但是看他的衣服,你已經猜出了他是誰。
就是在這個時候,你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你急忙轉過頭,但是你沒有看到那人的長相,因為他帶着一個鬼面獠牙的青銅面具。
當時的你肯定很疑惑,所以我要向你解釋一下:天先生從未放棄殺掉你,而且他的意圖越來越迫切。
你可能一直都不明白他的動機,這一點我也可以一并告訴你:他認識唐棄,真正的唐棄。他派遣唐棄去拿回能夠揭露竹老闆身份的線索,因為他終于鼓起勇氣,要反抗那多年來一直把他當木偶一樣操縱的“淹僧”。然而唐棄失蹤了,你卻用他的身份出現在了這裡,你讓他如何不相信你是“淹僧”派來追查的耳目呢?所以他一定要殺了你,他過去沒有動手,僅僅是因為張謬跟周問鶴總是呆在你身邊,他不敢面對張謬,也不敢得罪純陽教,現在你終于落單了,他當然不會再放過這次機會。
雖然你不知道那張銅面具後就是你上午剛與之對話的藥庫管事,但是你依然從鬼臉上看出了他的騰騰殺氣。“小心銅面人,他們在看着你。”那個孩子的話言猶在耳。于是你扭頭朝樹林的方向逃去,樣子像極了倉皇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