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之間安靜下來了,唐棄甚至聽不見身後船員的呼吸聲,隻有海風輕柔地擦過他的耳畔。他茫然看着眼前的水面,懷疑身後的水手是不是在剛才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忽然死絕了。
又過了一會兒,風聲中夾雜進了一個機械的的聲音,唐棄知道這是木腿與甲闆的撞擊聲。他不敢回頭,隻能豎起耳朵,聽木腿的腳步聲一步一頓地在甲闆上徘徊,那步子邁得很緩慢,仿佛木腿的主人身負着重擔。唐棄發現自己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側,欣慰地看見薄羅圭魚一貫表情跟自己一樣緊張,落針可聞的甲闆上,他們仿佛成了一群等待被主人敲骨吸髓的家畜。“這就是獨孤老大,”唐棄心想,他多少能理解為什麼趙登兒會把這艘船的綱首稱之為海上最可怕的存在了。
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裡,綱首獨孤元應都隻是在所有人的背後來回踱步,他未發一言,惶恐卻已經在衆人心中飛快發酵,唐棄甚至懷疑會不會有一些虛弱的船員承受不住壓力當場昏倒。
遠處的“青龍”上,那個人影木然扶舷而立,似乎也在注視着這裡。但說也奇怪,跟背後的木腿腳步聲相比,“青龍”上的人影似乎不那麼吓人了。
“我知道,”獨孤元應毫無征兆地開了口,“船上有一些人對這次航行沒有信心。因為老屠的死,因為有些人前天晚上的怪夢,因為昨晚的風暴或者今天早上的龍肉。”綱首的聲音嘶啞至極,如同一隻被海風腐蝕的殘破銅哨,唐棄無法想象人肉的嗓子怎麼可以發出這麼刺耳的嘯音,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喉嚨都開始隐隐幻痛,“但有一樣東西比你們的懷疑強大得多,那就是,我,你們的綱首,對這片大海的憎恨!”
“……說真的,你們的疑惑與我的仇恨比起來不值一提,因為我們的敵人從來都隻有一個,那就是船舷外那片随時要把我們吞噬的大海!不是老屠,不是“青龍”,不是遙遙追在後面的海霧——我想恐怕還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吧——都不是!隻有大海!”
“……你們不是我,你們不知道這股仇恨有多強烈,每時每刻,它都在我的骨頭鑽削,我向佛祖發願,就算死了,我也要死在海裡,我要沉入暗無天日的深水,用指甲扣進大海的血肉,用牙齒撕咬它的腸腑!”
唐棄想象不出獨孤元應說這番話時的表情,他隻覺得通體深寒,仿佛有一個扭曲至極的思想鑽進了腦中,但同時,他又隐隐感到丹田發熱,綱首的話似乎正在激起他體内某種不受控制的狂熱,他的思想依然清醒,但他的情緒卻已然被獨腿人點燃了。
“你們以為這是次航行?這是一場戰争!要麼是它把我們囫囵吞個一絲不剩,要麼就是我們掐斷它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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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趙登兒根本不用讓船員在甲闆集合,即使在艙底,綱首的尖銳嗓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虎裘客匍匐在一條過道上,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唯一一個在艙底欣賞綱首演講的聽衆了。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躲獨孤元應,方才水手招呼大家上去的時候,他剛好追着狸子鑽進了一條狹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甲闆下面已經沒有一絲聲響了——大家顯然都把他給忘了。
虎裘客的虎裘已經收進了船艙,沒了衣服襯托,他的人看上去矮了一圈,也多虧了這個體型,他在船底鑽來鑽去還不算太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