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長家門外遇見了馬婆,她當時正跟譚梨在一起。我一點都不感到驚訝,這老婦人總能找到最有利的地方販賣她的虛情假意。
譚梨手中捧着一個瓷缽,正乖巧地任由老婦人梳理她的辮子,缽中想必盛着那老狐狸苦心熬制的山饴。山饴材料并不昂貴,但是做工繁瑣,隻有馬婆才願意去花那種時間精力,這都是馬婆一匙一勺積攢下來的,平常連看都不讓别人看一眼,如今讓小姑娘大快朵頤,她可真是下了血本。
我可以想見剛才我不在時發生了什麼。老婆子聽說江湖客中有一個是心機不深的半大娃娃,便急不可耐地獻上了自己好幾年的密藏珍馐前往巴結,少不得還會說一些孤苦無依思念亡兒的套話,順便掉幾滴老淚。我幼時不也是被她這麼灌下迷魂湯的麼?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走上前,隻是在遠處看着那一老一少。煙霧朦胧中一切都似真似幻,我仿佛看到了一對書中才有的慈孝母女相互依偎,這畫面竟讓我有些不忍心打攪她們。
兩人身邊的灰霧裡還豎着兩個影子,似乎也是剛到。我一眼看出那個粗壯的人影屬于二枝,另一個手舞足蹈的當然就是魏鯉。我又走上前幾步,心想着他們察覺我時,各自會是怎麼樣一副表情。
譚梨先看見了我,頻頻向我招手,還是那副讓人百看不厭的天真爛漫模樣。馬婆擡起老眼,就算她心中有過驚慌或者嫌惡,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來。我看着那張堆滿皺褶的笑臉,心裡猜想她究竟在用什麼肮髒的話罵我。
“這位婆婆請我吃我糖醬。”女孩高高托起瓷缽,像是要讓我看清楚,“可好吃了,給你也嘗一口吧。”
我不用看也能想象馬婆此刻焦急的眼神,對我而言這可比吃上糖惬意許多了。
“馬婆,你今天怎麼有空出來啊?”二枝粗啞的嗓音從迷霧中傳來,也帶上了煙燎氣,像是被反複熏烤過的礫石。我看見那胖女人的影子很突兀地俯下頭,顯然是在刻意炫耀她頭上那枚钗子。
“這不是,村裡難得有客人來嗎?我老太婆也來看看熱鬧。二枝嫂,你又為什麼來這兒?”馬婆說着擡起手輕攏稀疏的白發,好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腕上的金镯。
“我家鯉兒一定要過來看看,不讓就不給安生,我年紀大了,也制不住他。”二枝道,她也許說的是實話,因為提及魏鯉時她語氣裡頗多無奈。
傻子也看到了我,他想要朝我走過來,卻被二枝跩回原地,隻能一邊憨笑一邊朝我鬼吼。“煙,煙。”他興高采烈地指着漫天灰霧,“燒!燒!”
我明白,他一定是想把他的快樂分享給我,沒有什麼能比身陷稭稈煙中更讓他喜悅的了。魏鯉的身體很健壯,迎着煙灰一點都沒有受罪的樣子。又或者,這些不适跟大霧帶來的興奮相比不值一提。
我沒有接口,看譚梨逗弄傻子已經是我的愛好了。二枝顯然是極不情願見到我,未等我靠近就硬拉着魏鯉匆匆離開,後者被拖走時還在一臉癡迷相地反複嘟囔“浩氣”兩個字。
這時我才發現,庾冰跟村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屋外。馬婆向來不敢在村長面前賣巧,也隻好識趣地站起身,還不忘念叨兩句腰腿病痛博取譚梨的同情。
“多讨人憐的小丫頭啊,婆婆家裡還有糖,想吃的話來家裡找我,啊。”
女孩用力點點頭,咂着嘴把缽送還給馬婆,老婦人最後撫了撫譚梨的腦袋,然後在她的目送下蹒跚走入煙中。
我們四人一同回到房内,我發現庾冰的面色很不好看,就問他發生了什麼。
“山谷口開始刮白毛風了。”村長代為回答,“今年真是諸事不順,往年風都是臘月末才起的。”
“所以你們走不了了?”我問青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