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梨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他說。
“怎麼不一樣?”
“我們是在江湖上滾着刀闆走過來的,每個人都出生入死過好幾次。每次,都對人世險惡更明白了幾分。但是譚梨,她不同。她是譚老太爺的掌上明珠,從來都是在長輩們的寵愛下活着。在她過去16年的人生中,隻要向大人讨個乖,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庾冰說這番話時,眼睛還是停留在丫頭隐沒的方向,仿佛能從煙霧中辨認出那女娃的窈窕身形,“她之前的日子活得太輕松了,而輕松的人,心思總比較幹淨。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像她心思那麼幹淨的人了。從她眼中看出來,這世界還都是白的。她不懂得提防,不懂得懷疑,不懂得把心放入城府。她并不是不知道世上有壞人,她隻是……不知道壞人能壞到什麼程度。”
我偷眼看庾冷泉,他的表情半是凝重,半是緊張,好像端着一件極薄極脆的名貴瓷器走在泥濘小路上。
“你帶她出來,她們家老太爺一定給了你很大壓力吧。”我感歎道。
青衣人對我的體諒卻并不領情:“你弄錯了。”他說,“不是因為譚老太爺的關系,是因為我自己。遇見她之前,我幾乎忘了世界上還有單純的人。我不願意她受委屈,我不願她把心弄髒。”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你不會懂,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片幹淨的角落,對我們這種人有多重要。所以,我們三個都會豁出性命保護她。”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問。
青衣人的眼神忽然變得像冰一樣,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譚梨攙着馬婆從濃霧中漸漸浮現,一步一步朝墳包走了過來。
“這個馬婆不是什麼好人吧?”他冷哼一聲。
“這句話,用在村裡大多數人身上都合适”。
“我不當面揭穿她,是為了不讓丫頭難堪,如果她敢對丫頭不利,哪怕隻是傷一根頭發,我都不會放過她!”
遠處的馬婆忽然停下了腳步,她面前站着一個同樣風燭殘年的老人。
遊轸也被他家佃戶攙扶着,跟老妪相對而立,譚梨看看馬婆,又看看遊轸,即使單純如她也嗅到了緊張的氣息。
“他們兩個以前有過節?”庾冰問。
“50多年前,就是你腳下這些人都還在村裡活着的時候,馬婆曾經從遊轸手裡買過一樣東西,也許,這就是一切的源頭,剪子村裡發生的,第一件惡事。”
“東西?”庾冷泉皺起眉,“什麼東西?”
遠處,馬婆與遊轸的無聲對峙已然結束,老妪蹒跚着與攔路者擦身而過,我從他們身形中看出了刻骨的詛咒,仿佛佝偻身影背後,各自領着一票冤魂,此刻已經在濃霧中撕打成了一片。
“剪子村裡發生的第一件惡事究竟是什麼?”
我正要開口,身後忽然想起呼叫聲,村民們紮的木籬忽然倒了一大片。庾冰惱火地咕哝了一句,快步朝出事地點走去。
“有沒有人受傷?”他喊着,身影迅速被煙霧遮蓋。
“糟了。”丁結骨忽然喃喃說。
“怎麼了?”我問。
“這天光不對勁。”村長擡起頭,努力在稭稈灰中辨認着雲層,“怕是要下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