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時,我早先被吓走的魂魄才算是收回來了一點。我扶着門框,努力想要站起身,結果一個趔趄又重新跪下。
惱怒中我又瞟了一眼門外,五個人勉強圍住了熊罴。我不知道這場死鬥最後會是誰活下來,但眼下看來浩氣盟的勝算已經越來越少。正在心焦如焚之際,馬婆已經爬到了我面前,她擡手把兩扇門徹底推開,然後幾乎時滾過了門檻。
“出去!滾出去!”我鼓起最後一口氣厲聲說,“你去死在外面,别連累我!”
馬婆根本沒有理睬我,她靠牆而坐,喘了十幾口氣才重新說上話來。“譚姑娘讓我進來的。”她對我露出殘狡至極的笑容,在我印象中,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她此刻這種表情,“要出去你怎麼不出去啊?你憑什麼呆在裡面啊?”
一股無名從我心裡火爆竄而起,我朝老妪爬過去,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撕下她臉上的面皮。馬婆在驚慌中撐着身子連連後退,于是我們就像兩個殘疾人,在屋裡連滾帶爬地追逐着,一口氣推倒了好幾件家俱。
“你!毛菩薩就是來找你的,你五十年前做下的事,你以為現在還逃得掉嗎?”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做什麼了?五十年前我做什麼了?做了什麼會把那畜牲引來?我做什麼了?”這語無倫次的辯駁終于透支了馬婆最後一絲體力,話未說完她已經雙手一軟撲到地上,我沒有給她再起來的機會,一把薅住了老妪的頭發,手腳并用地把她重新拖回門口。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到了這種地步,馬婆依然沒有任人宰割,她發出牝雞一樣的叫聲,兩隻手亂揮亂抓,在我前臂劃出好幾道血痕。
“你做什麼了?”此時我終于站了起來,心中沒來由地湧上豪情,縱然這老妪狡猾一世,我現在單手就拿住了她,“你看看,看看外面!”我故意壓低聲音,好讓她感覺到我語氣裡的脅迫,“那是熊罴嗎?那是信娘啊,信娘的鬼魂回來找你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聽到這個名字的馬婆再一次激烈掙紮起來。
“毛菩薩就是信娘啊,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五十年前她殺死全村人單單放過你們三個,就是要讓你們再吃五十年的苦!看一看啊,睜開眼睛看一看,門外那個你難道認不出了嗎?它難道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胡說!胡說!那個女人,我供她吃供她住,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我兒子又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她恨我?她憑什麼恨我?要恨就恨遊轸!恨張廣定啊,我是好人啊,我是善人啊,憑什麼恨到我頭上?”
說句心裡話,活到現在,我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一個曾經我最恨的人,如今正在我手裡像條蟲子一樣絕望地扭動着。我聽到有聲音在我腦海裡反反複複地尖叫:“把她扔出去,把她扔到菩薩腳下去。”這聲音時對的,我沒有理由不這麼做,我幾乎就要動手了,偏偏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魏錯,魏錯!拿木樁來,快,拿木樁來!”
是村長的聲音,我愣了一下,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又聽到古隐蛟的聲音:“魏錯,木樁!快拿來!”
我朝門外看,隻見有一個人正在爛泥裡打着滾,顯然是受了傷。
“庾大俠!”我心中一凜,幾乎脫口而出,“他不能死!庾冰不能死!”
熊罴已經站在了青衣人身邊,火把照耀下,它的五官裡帶着一種陰司判官般的肅穆,不知為什麼,我真的在那張臉上看到了功德無量的慈悲,隻是這慈悲,是怎樣地讓人萬念俱灰啊!菩薩緩緩張開嘴,露出匕首一樣白森森的牙齒,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它在笑,而且,是那種普渡衆生的笑容。
“信娘,住手啊!”我聽到自己喊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