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眼下，靠得住的還有誰呢？薛溫走着走着，忽然忍不住歎了口氣。想來想去，還真的隻有找那個人幫忙了。

錦袍客走過吊腳樓群，從這裡向前是綿延好幾裡的古樹林，參天梧桐一直鋪到了山頂。步入樹林前薛溫回頭望了一眼，島民三三兩兩聚集在遠處，像是看稀奇一樣看着他。太陽幾乎已經下山了，遠處那幾道黑影立在自家門前，窗内泛出微弱的曦火。夜雨先生忽然産生了一個幻覺，他與島民之間劃着一條看不見的邊界。界線那一側散發着稀疏的生氣，而這一邊，自己踏上的，才是幽冥鬼途。

猛然間薛溫又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他轉過身，看見紫衣書生從樹林中走出來。“薛兄。”霍小蟄神情有些狼狽，“我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薛溫抱了一拳：“在下遇到些難處，望霍兄跟左老英雄念在江湖同道份上，仗義相助。”

霍小蟄錯愕地睜大了眼睛，仿佛在說，我料到你會遇着麻煩，但未料及，竟然麻煩到，當天就來找我。

“薛兄客氣了。有什麼能用上在下的，蟲鳴任由驅使，至于左前輩，便由在來引薦吧。”霍小蟄擡手做了了請的姿勢，兩人便大步跨入了不見天日的梧桐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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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林深處的山腳下，立着一座武陵風格的小築。形制不算大，但跟林外的吊腳樓相比，簡直如同山莊了。

小築外的院子裡高挑着一盞燈籠，一個虎背熊腰的老漢坐在燈籠下手持蒲扇。此時已入早秋，夜風微涼。那老漢卻敞着短褐，似乎這個天氣于他還是太熱。霍蟲鳴遠遠看到他，立刻用武陵方言高喊了一句什麼。老漢站了起來，望向這邊，雖然相距太遠看不到表情，但薛溫還是從老人身形中讀出了滿溢的喜悅。紫衣書生說自己跟左狐是莫逆之交，看來不是誇口。

“你該昨天到的。”兩人走近一些後，老人拈須而笑，“’妙筆生花’的霍大俠有很多臭毛病，但不守時可從來不算在内啊。”

霍小蟄連聲賠罪，然後把一旁的薛溫介紹給老人家。借着燈籠，薛煮劍看見那老人約莫六十開外，生得虎背熊腰，面如紫檀，葛麻也似的粗亂頭發半灰不白，一雙眼在燈火下熠熠生光。

“葉老四的門下？”左狐上上下下把薛溫掃了好幾遍，“不錯，不錯。”雖然他說這話時面色如常，但錦袍客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看到自己，其實并不怎麼歡喜。

“别那麼拘謹。”最後老漢輕按了一下錦袍客的肩膀，“這裡可沒什麼前後輩。”然後他揮手朝自己腦後一揚：“都進來，進來！”

霍小蟄閑步走入院中，東張西望了一圈後忽然問：“嫂子不在？”

“她跑回娘家去了。”

“又吵架了？”

左狐重重歎了一口氣：“如今我們兩個動不動就要鬧一下别扭，也不知道是她越活越小還是我越活越小。”

“當初你可是為了她退出江湖……”

“江湖是肯定要退的。”老人朗聲打斷了對方的話頭，像是強要分辯，隻是他的後半句卻變成了小聲咕哝，“不過那會兒，我确實滿腦子都是你大嫂。”

老人一面說一面從屋檐下拿過兩張交床，放在燈籠下展開。“坐。”他說了一個字，就彎腰跨到了一張馬紮上。霍小蟄也不見外，随手拉過一張交床坐下。薛溫卻為了難，隻因剩下那張交床，是正對院門的。

“坐下吧，墊個臀而已，還分什麼主次？”左狐笑道，語氣卻更加疏遠了一些，結果這份冷淡，隻有薛溫聽出來了。說來讓人唏噓，餘杭薛煮劍總能從細枝末節處體察到别人的不快，大部分時候，對方自己都沒有發覺。

錦袍客有些沒趣地悻悻然坐下，馬紮太矮了，一坐上去，腰就很難再挺起來。

“那麼說說吧。”左狐看向薛溫，與錦袍客相反，他比之剛才自在了許多，“我的小友很少會帶朋友過來，除非，那個人真的需要幫忙。”老漢說着在馬紮上伸直雙腿，他此刻的坐姿隻比箕踞好上一點。

錦袍客點點頭，他心裡萬分感激前輩的單刀直入：“一年多前，我們老莊主從西湖底下打撈上來十幾斤春秋古鐵。交予劍爐兄弟鍛成劍胚。不料數月後的一個夜晚，劍爐中的兄弟橫遭暗算，劍胚亦下落不明，這件事，前輩跟霍兄應該都知道了……”

“……這一年來，晚輩都在查訪兇手的下落。月前，山莊的線人忽然探聽到一條消息，說一個下五門子弟，曾經經手過劍胚。這個人乃是蝙蝠門下，周圍人都叫他沈嬰，不知是字還是名，晚輩追着他一路到了這裡，聽聞他前日已經登島……”

“……晚輩原本昨夜就想追過來，卻在海邊酒肆裡被耽擱了一晚。前輩應該認識盧獵戶吧？實不相瞞，山莊命我上島後第一時間與他聯系。具體事情晚輩并不清楚，但想來盧獵戶應當也是葉家眼線……”

“……但是當區區找到獵戶的草廬，卻發現盧獵戶已經下落不明，甚至沒來得及留下線索。不僅如此，萬年縣尹家的四小姐不知為何也正在找他，而四小姐背後，還有微服上島的本縣馬縣令。思前想後，晚輩隐隐覺得不安，似乎這其中，有個天大的陷阱，晚輩新來乍到，在島上寸步難行，猶如瞽叟。萬般無奈，隻好鬥膽拜來訪霍兄與左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