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很多次都在想,如果那一天我沒有回家,我之後的命運是否會有什麼改變,可無論想了多少次,得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我的痛苦并非是這一件事造成的,那時衆多人生的橫梁陡然抽出,把為我遮風擋雨的瓦片都彙聚成了洪流,不約而同地向我砸來。
這些橫梁的名字,有一根叫父親,有一根叫愛。
那時已經将近五月份了,距我爸離開過來已經快一個月。有的男同學早早就換上了短袖,我也不例外,兩條細胳膊白晃晃地甩在外面,徐川看了十分震驚,不明白我這兩根小木棍揍起人來是怎麼有那麼大力氣的。
款兒哥依舊很大方,說必勝客出了新品,又請我們去吃。
徐川往嘴裡塞了一塊披薩,蓦地把話題轉向我:“我說,你和陳州快兩個月沒說話了吧,到底因為什麼呀?”
“有這麼長時間嗎,我怎麼不知道?”
我已經把肚子吃的圓滾,盤子裡還剩下半盤意面,被我用叉子倒騰來倒騰去,就是不往嘴裡送。
“嗯!”這次是款兒哥,極誇張地點了點頭,“你們倆當時好的跟什麼似的,都快穿一條褲子了,我還以為你倆在搞對象呢。對了,當時那檢讨是不是也是他替你寫的?”
“不記得了。”我繼續擺弄盤子裡的食物,胡亂回嘴。
我當然記得,陳州對我那麼好。
人可真奇怪,這麼長時間,我第一個忘記的卻是他的壞,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欸,我想起來,下午有大老王的課,他的作業你寫好了沒,借我抄抄。”
款兒哥話題一轉,跳過了陳州,我也才想起來這一茬。大老王是我們物理老師的外号,此人在整個榆中都很出名,十分嚴厲十分苛刻十分可惡,罵起人來毫不留情,光是這個學期,就已經罵哭我們班六七個女生了。
男生更不用說,他對男生從來動手不動口。
很不幸,這位大老王也是款兒哥的老師。從早上他就來找我,讓我中午的時候把作業借他抄抄。
“我把書包帶來了,等我給你找找。”我說完,開始翻騰起書包來,可怎麼翻都沒有找到,才想起來,昨天睡覺之前還看了一會兒言情小說,順手就把它給夾在小說裡了。
“我天,我給落家了……”
款兒哥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罵我:“你這腦子管什麼用,快回去拿吧,不然你是不知道大老王的嘴有多髒,能從現在罵道你太爺爺出生。不過,今天好像有雨……”
我沒聽請款兒哥的最後一句話,出了門跨上我的戰車兩條腿就開始死命地往下蹬,從我家到學校騎自行車要二十分鐘,我硬是十五分鐘就給騎到了。
可不知道誰的車停在巷口,平西就那麼大點路,一下都給擋完了。
我隻好把自行車停在巷子外再進去,走到我家前,門被關着,我推了推,沒推開,從裡面上了鎖。
我已經來不及想這麼多,熟練地往後退兩步,往上一躍,勾住牆邊,腳一蹬就翻了過去。
堂屋的門半開着,我的腳踏進去的一瞬間,整個身體瞬間僵直了。
“英兒,你就打算一直跟我這樣?”
“不然呢。”
“跟他說明白,你倆離婚。”男人喘着粗氣,伴随一陣陣惡心人的聲音,他還在繼續說:“老子現在有的是錢,跟了我,不比在這麼個犄角旮旯窩着好。”
“再等等吧。”這是我媽的聲音,同樣也伴随一聲聲粗重的喘息。
“成,你願意這麼玩兒,我也奉陪。”
我站在客廳,穿堂的風一趟趟走過耳邊,沒留下一點足迹。腳下的土地好像長出很多藤蔓,穿破地闆,把我的雙腳扣在原地,讓我動彈不得。
恨不得就在這裡死去。
惡心,真惡心。
那一刻,我真想開了大門走出去。
可是走到門前,我卻沒有了那個勇氣。
我忘了物理試卷的事,爬上牆頭,從上面拆下一塊松動的磚頭,狠命地砸向堂屋的窗戶,然後縱身從上面跳了下去。玻璃碎裂的聲音在我腦中炸開,好像碎裂的并不是玻璃,而是我的血管。
全身的血液沒有了桎梏,在我的身體裡融化,猩紅地糊在我眼前,讓我的整個世界一片鮮紅。
我找到了,找到這紅來自何處,在那個霓虹閃爍的十字街角,在那個“如家賓館”下的窈窈紅裙。
我的眼睛也被糊住,風吹過來,雨打過來,混在眼淚裡,混在我的身體裡。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媽媽。
不要離開我。
我恨你。
我覺得我也成了天上的雨,落在地上的某一個坑窪,等待被陽光蒸發,或流進下水道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