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薛嘉再來到那個房間,發現之前挂得滿滿當當的血月畫已經被取掉了,窗簾也被拉開了,陽光一覽無餘地照進來,室内暖融融的。
窗戶旁的畫架上,赫然是梵澈昨天在風鈴湖畔畫的畫,兩人一貓依偎着熟睡,畫面靜谧而和諧。
“我喜歡森林,喜歡那種飽含生機的氛圍,”梵澈說道,“下次有時間,去風鈴湖釣魚吧。”
“不要,”薛嘉碎碎念,“我根本釣不上魚,次次空軍。”
“我教你,我釣魚可是有一手的!”
梵澈的好心情隻持續了三天。
在接到梵烨的一通電話後,他的神色驟然變了,方才還含笑的蜜糖般的眼波,此刻成了打磨過度的玻璃珠,比燒焦的樹枝還漆黑,黯然無光。
薛嘉正想問他,卻看到他面無表情對管家說道:“準備飛機,明天早上回華夏。”
薛嘉驚訝地道:“這麼突然?”
梵澈抓了一把頭發,煩躁地說道:“總之,要離開這裡……”
薛嘉見他神色異常,黑眸裡翻滾着深不見底的烏雲,沒有多問。
他走後,管家歎了一口氣,說道:“老爺和夫人要來這邊。”
“他的父母?”薛嘉吃了一驚,“我記得他們關系挺差的。”
“何止是差……”管家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說道,“老爺和夫人結束了環球旅行,要來奧都蘭探望少爺,少爺他……不想看到他們。”
薛嘉道:“既然小澈不想見他們,那就走吧。”
梵澈一整天都神色郁郁,薛嘉本想找他聊聊,見他那樣萎靡,頓時不忍心,想着等到明天,他心情好一點了,再問詳細的事情。
深夜。
薛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就是梵澈毫無生氣的黑眸,管家那句“老爺站在少爺的搖籃前,想要掐死他”反複在腦海裡回響。
系統道:【宿主,去找他聊聊吧。】
薛嘉道:“這麼遲了……他估計睡着了……”
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緊接着,一道閃電劈過天空。
薛嘉愣了愣,拉開窗簾。
不知從何時起,下起了傾盆大雨,遠處的景物全都變得模糊。
“好大的雨……明天,飛機能正常起飛嗎?”
忽然,從樓上傳來‘砰’一聲木倉響,緊接着,是玻璃炸開的聲音。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薛嘉慘白的臉頰。
三樓,是梵澈的房間!
她顧不上穿鞋,赤着腳跑了出去。
走廊一片漆黑,她憑記憶摸索着向前跑。
忽然,真絲裙擺被雕塑鋒利的棱角勾住,她險些摔倒,立刻回頭,用力地拽着,卻沒能掙脫。
就在這時,又一道閃電點亮天際,走廊内如明白晝,她趁機取掉被勾住的裙擺,飛奔向梵澈的房間。
“小澈!”
雷聲響起的時候,梵澈正眉頭緊皺,睡得并不安穩,恍惚中,他覺得自己回到了戰場上,四周是轟鳴的炮彈聲。
直到第一道閃電劈下,室内比白晝還要明亮,他猛然睜開眼,黑眸像是凝滞的黑玻璃般,泛着深深淺淺的血霧。
他抓住胸口的衣服,從口中吐出薄薄的吐息,像是一碰即碎的瓷器。
第二道閃電劈下時,梵澈的手已摸入枕頭下,探到手木倉的木倉柄。
十一歲的梵澈蜷在無人機殘骸的陰影裡,明顯大了一号的夜視鏡滑到鼻尖,露出圓溜溜的瞳孔。
他咬開檸檬糖的包裝袋,那一抹甜很快滑入舌尖,消失無蹤,他露出天真的笑容,然後扣動扳機,眼珠般的彈頭滾進作戰靴的縫隙裡。
第三道閃電劈下時,梵澈已迅速給木倉裝彈上膛,他打開保險,手指按在扳機處。
十二歲的梵澈趴在高樓的天台上,嘴裡含着一塊冰塊,左耳的耳麥時不時發出微弱的電流聲,提醒他目标到了。
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他忽然哼起歌來。
狙擊鏡裡,炸開的血肉碎屑濺上麥克風,在聚光燈下幻化成閃閃發光的齑粉。
第四道閃電劈下時,梵澈果斷地舉木倉射擊,可出乎意料,聽到的并非血肉被穿透的聲音,而是清脆的碎裂聲。
十四歲的梵澈跪坐在一排裹屍袋前,月光泡漲了沾血的尼龍布。
頭兒腦袋部位空空蕩蕩,凹陷下去,他算少有的屍身完整的,大部分人都被炸得七零八落。
梵澈呆呆地看着他們的屍身,忽然握住脖子上的金屬狗牌,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無聲地大哭起來,發出獸類舔傷般的嗚咽聲。
忽然,他從幻覺中回過神,看到一地玻璃碎片,冷風不斷從窗戶吹進來。
他愣了愣,看向雙手,隻見自己緊握着手木倉,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
不過須臾,他的眼前又開始模糊。
原本緊握着的手木倉變成了狗牌。
金屬的反光将現實割裂——左側是燃燒的裝甲車殘骸,右側是被打破窗玻璃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