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大的學子,不說是天之驕子也差不多了。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榜單末尾,那滋味……簡直比吃了一周的稀飯鹹菜還難受。
排隊打飯時,常聽見類似的議論:“二班的XX今天拿了全營第一,聽說是原來西語系的。”另一人接口:“聽說他以前在圖書館翻過《軍事史論》,怪不得。”這類閑話越來越多,成績榜幾乎成了每日熱議中心。
說實話,排名是為了什麼?也沒人知道。畢竟又不用再考大學。可是沒人願意落後。
整個營内的風氣,一下為之一變,充滿了緊張的氣氛。關于軍銜的流言也暫時被擱置,大家都關心起自己和班級的名次了。
除了這些高強度的訓練,林安還引入了另一項讓大家(尤其是第五軍幹部)感到新奇的制度——定期的“一對一溝通” (One-on-One)。
前世工作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制度對她幫助很大。無論是職業發展還是工作進展、抑或興趣愛好、家庭情況,都可以跟上級單獨溝通。不是點名談話,而是定期的,每周或者每兩周進行溝通。
對促進上下級的信任有很大幫助,一是幫助上級了解下級的想法和困難,而是幫助下屬了解上級的優先級、統一認識。
因此林安自己和趙、查、第五軍政治幹部建立起了周溝通。也要求他們和自己的下屬學員進行每周定期的溝通。
“這不是‘點名談話’,也不是‘領導訓話’,”林安在一次給小組長們的簡短培訓中解釋道,“這是雙向溝通。我需要了解你們的工作進展、遇到的困難,更需要了解你們每個人的狀态、想法,甚至是對翻譯處、對未來的規劃。同樣,你們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向我提問,反饋問題,或者隻是聊聊最近的煩惱。”
“你們對自己的學員,也要做到這一點。”
“幾十年之後,你可能會忘記你到底翻譯了什麼。但是你一定會記得,當年你過得高不高興、是和誰一起工作的。我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工作中找到樂趣。”
從前聽過的許多“all hands”會議,從前是從大領導口中說出。現在在這個她的獨立王國裡,她也成為大領導了。
這種強調個體發展、建立信任、而非純粹任務導向的溝通理念,對于習慣了單向命令的軍官們來說确實“新奇”,但對于沒有工作經驗的大學生們而言,反而覺得很自然,他們沒有對比,便認為這大概就是翻譯處“天經地義”的工作流程。
路線圖被清晰地貼在宿舍牆上——一個月的強化培訓計劃、初步的考核标準、預計的分批派遣方向(雖然具體單位待定),沒有任何隐瞞。這種透明度,也極大地緩解了大家對未來的不确定感。
做完這一切,林安才感覺自己稍微掌控了局面。
倉庫依然破舊,牆壁斑駁,夜晚的寒風能從木闆縫隙裡鑽進來;條件依然艱苦,每日的飯食依舊簡單得近乎粗陋(盡管她已在想辦法),訓練的強度讓這些曾經的“天之驕子”們叫苦不疊。
然而,在這片仿佛被戰争遺忘的、塵土飛揚的角落裡,那些對林安而言無比熟悉的流程——清晨簡短高效的站會、明确到人的任務分工、定期坦誠的一對一溝通、基于數據的周報複盤、以及對目标的執着追求——正在頑強地生根發芽。
這些流程的建立,像一根根無形的支架,在異國他鄉的戰時廢墟之上,為她搭建起了一個屬于過去的、秩序井然的小小精神角落。
它們是邏輯,是理性,是她所熟悉和信賴的、能于混亂中尋求确定性的工具。每當看到學員們開始用她教的方法去設定目标、去複盤讨論,盡管還很稚嫩笨拙,她心中總會升起一絲奇異的慰藉——這至少證明,有些行之有效的原則,是可以超越時空和環境的。
那天傍晚,當最後一批學員拖着疲憊的腳步離開充當臨時教室的倉庫區域後,林安獨自一人留了下來。
倉庫裡隻剩下幾盞昏暗的電燈泡,将她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滿是塵土的地上。她走到牆邊那塊用墨汁刷過、勉強算是黑闆的木闆前,不知從哪裡摸出半截白色粉筆。
一種混合着懷念、較勁、甚至有點惡作劇般的沖動湧上心頭。
她略帶一絲狡黠地笑了笑,然後,開始在那塊粗糙的黑闆上,認真地寫下一行字:
“追求極緻、務實敢為、開放謙遜、坦誠清晰、始終創業”
粉筆灰簌簌落下,留下清晰的白色字迹。她退後兩步,看着這面寫滿了“異世界”管理哲學的黑闆,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突兀,甚至荒誕。
她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這些曾經在窗明幾淨的會議室裡被強調的“金科玉律”,貼在廁所門上的小漫畫,如今卻出現在了這個連水電都不能保證的戰時倉庫裡。
然而,這荒誕感中,又有一種奇妙的踏實。
它們提醒着她是誰,她從哪裡來,她要怎樣帶領這支隊伍走下去。
折騰完這一切。這些熟悉的氛圍和工作,讓她每天早上醒來,面對這個艱苦的現實時,都覺得好像有一小部分自己,仍然連接着那個已經回不去的21世紀。
熟悉的站會、分工、1-1、周報……讓她在這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找到了某種可以掌控的節奏,幾乎有些……喘了一口氣的感覺。
——不過,被排名、天天小測和純英文“轟炸”輪番“拷打”的學員們,有沒有喘一口氣,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