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姝觀捧着茶杯慢吞吞地抿着,作壁上觀,卻也接收到了姬子骞似乎頗含怨氣的一眼。
隻是再仔細看去,又沒發現什麼端倪。
她眨了眨眼,放下茶杯,舉起手鼓了鼓掌:“說得有道理。”
姬子骞深呼吸一口氣,幾乎想自嘲地笑笑。
也是,洛姝觀的小弟和她本人一脈相傳,就應該知道洛姝觀會覺得這個“廚藝”和“學問”的交換是多麼有“道理”。
為了報救命之恩需要學習廚藝。
為了學習廚藝要教授學問。
那他之後為了學習種地是不是還得再欠金多多和其他一群小弟們一人一個人情?
他按下湧上胸間的情緒,再三提醒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處境。
救命之恩,無論如何報答都不為過。
若是與曾經在西漳為質子的日子相比,現下更是松快了不知凡幾。
他收回目光,淡淡擡眼,看着孫熙道:“孫公子所言有理。”
“固所願爾。”
洛姝觀滿意地點點頭,還挺上道,突然謙卑了呢。
“行了,我走了,你們繼續。”
洛姝觀走後,其他小弟們沒有那麼大志向,腦子也沒那麼好使,紛紛各回各屋去睡了。
金多多看了孫熙一眼,倒是沒走,留了下來。
他好像提前讀懂了姬子骞在想什麼。
“姬公子,你放心,之後學種土豆還是簡單的,我直接教你了,報答的話,就等你學成之後幫老大做飯的時候順便幫我那份一起做了就行。”
果然還是來了,姬子骞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非常平靜。
他甚至沒有多加思索就應了下來:“好。”
金多多悄悄松了口氣。
其實按照他多年混迹市井、前些年跟着商隊走南闖北的經驗,直覺姬子骞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好脾性的人。
冷峻的五官,寒涼的眉眼,看着就是個冷酷心硬的大人物。
方才孫熙膽子那麼大,他還真在心裡暗暗捏了把汗。
卻沒想到姬子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大還在的原因,居然應下了。
他有些擔心姬子骞是個睚眦必報、小仇記在心裡之人,隻是假意迎合。
但他也不能違背老大和孫熙已經定下的基調,便隻能旁敲側擊着試探一番。
現在老大不在,姬子骞還是答應了。
而且看不出什麼情緒,是真的沒記仇。
事實證明,還是老大牛啊!
訓狗似的,還慧眼識人。
他沒有多待,給了孫熙“請教”學問的空間。
接下來幾日,便是如此。
姬子骞一邊養傷,白日陪着洛姝觀吃飯、練字,晚上和一大早陪着孫熙指點學問……
明明一身清閑,行程卻滿得離譜。
直到深夜,他揣摩着那幾張莳陽縣近日進出城門的陌生人名錄。
瞳色幽深,指尖頓在了幾個名字上。
北楚,皇宮。
“陛下,太後娘娘來人請您過去一趟。”一内侍低眉垂目躬身到殿前,禀告道。
姬子琰筆尖一頓,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
“太後可有說何事?“
“回禀陛下,太後娘娘身邊來的人不肯說,隻說很急。“
姬子琰提筆将一封奏折繼續批完,才将筆擱下,站起了身。
“羽林軍統領還沒找到?“他揮手示意内侍退下,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仿佛自言自語。
沒過兩息。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從梁上飛身而下,跪在他面前,說話的聲音冰冷不帶半點情緒:“還沒有,不見蹤迹。“
姬子琰冷笑了兩聲:“不見蹤迹?“
他眼神微微眯起,冷不丁暴怒地一腳踹了出去,踢在黑衣男子的胸膛上,“這麼多天了,他在獄裡大變活人、憑空消失了?“
“廢物!一群廢物!“
黑衣男子悶哼一聲,身形搖晃了一下,又繼續跪直,沒再說話。
等姬子琰發洩了一通,才不耐地又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繼續找。“
黑衣男子低聲應下,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殿内,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姬子琰回到龍案前,提了筆又煩躁地放下。
“來人,去仁安殿。“
幾乎是帝王的禦辇停在仁安殿,内侍開始唱聲的當下,太後就急匆匆地從殿内跑了出來,急聲喚道:“琰兒。“
歲月從不敗美人,更何況太後今年還不到四十。
沖出殿門的美人雍容典雅,整個人好像盛極的牡丹,姿态風流。
如果,忽略她此時滿臉的驚惶之色的話。
“兒臣見過母後。“姬子琰淡淡行了個禮,便一把穩穩扶住太後的手腕,牽着母親往殿裡走去。
直到母子兩人在仁安殿内落座,宮女泡好茶水退下,殿内空無一人後。
姬子琰再控制不住散出幾分煩躁:“母後,您又怎麼了?“
太後聞言便簌簌落下淚來,“琰兒,我又做噩夢了,夢見子骞了。“
“您也說夢見姬子骞是場噩夢,我的好大哥九泉之下聽到估計會再次不可置信,然後被您傷透了心吧哈哈哈。“
太後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幽幽歎了口氣,語氣仍是止不住的驚惶:“我對不起子骞,琰兒,我們對不起子骞,我夢到子骞提着刀要殺我,他要殺他的母後啊!“
姬子琰眼裡一閃而逝暴虐之色。
他将手中茶杯狠狠擲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打斷道:“夠了,母後,您這段時間哪天不做這個夢?“
“自古皇位争奪,你死我活,兄弟相殘,成王敗寇,何錯之有啊?我有哪裡對不起姬子骞了?“
姬子琰語氣冷靜下來幾分,低聲誘哄道:“母後,我看您是太心善了,我便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