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和那些拾荒者擁擠在廢棄的建築裡睡覺。
汗酸混雜着此起彼伏的鼾聲,讓他難以入眠。
更有那些脾氣古怪的人,醉眼朦胧地闖進來,他們無需任何借口,便對着最孱弱無辜的身影揮拳踢打,口中吐出污言穢語,充滿粗俗與惡意。
畢竟在這個森嚴的封建等級壓迫下,他們這些流離失所的民衆,無疑處于社會最底層,飽受着無盡的壓迫與剝奪。上位者将心中的不滿與憤懑傾瀉于他們身上,而他們那些積郁已久的怨氣,在漫長的歲月裡無處發洩,最終隻能向那些更為脆弱的同胞爆發。
——典型的替罪羊理論。
亞瑟蘭就是那頭被拉出來的替罪羊。
因此他經常受傷、鼻青臉腫,沒有條件醫治,隻能靠睡覺來麻痹疼痛。
大公将他接入府後,那是他第一次吃飽肚子,滿桌的食物,好吃到幾乎是伴着眼淚咽下。
後來他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感念弗克魯茲大公的恩情,他想,這裡或許就是拾荒者們口中說的天堂。
可他錯了,大錯特錯。
在大公把他帶到芙麗娅面前的那一天,他才明白,原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天堂,而是無間地獄。
弗克魯茲大公消失了,對他不管不問。
他被安排到了一個小女孩身邊做守衛,那個女孩很漂亮,像個會動的洋娃娃。
可是她的作為卻與她那副樣貌截然相反,完全就是惡魔的行徑——讓人難以置信那雙純真眼眸背後隐藏的竟是如此暴戾的靈魂。
他的日子仿佛跌入了深淵,每一刻都如同置身于十八層地獄之中,飽受着難以言喻的折磨、羞辱與暴力成了他生活的序曲,日複一日地演奏着。
那點微薄的自尊被她一次次地、無情地踐踏碾碎,她的面目變得比任何貴族都要令他憎惡、痛恨、仇殺。
在這樣的煎熬下,睜眼閉眼原來已經過去了十年……
終于,他逐漸封閉了自我,心髒變得冷漠而麻木,最終鑄就了今日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軀殼。
……
思緒收束,亞瑟蘭顫抖着眼睫掀開眼。
“亞瑟蘭騎士……您還好嗎?”
從剛才起,賈恩就一直在觀察亞瑟蘭的表情變化。
雖然亞瑟蘭始終一言不發,但憑他專業銳利的眼光,瞬間就洞穿了眼前青年的心理。
他的狀态,顯然是陷入了長久而沉痛的回憶。
尤其是在一問到芙麗娅小姐和他之間的事情的時候,這種隐忍暴虐的情緒就會在他眼底厮殺,掀起滔天狂潮,又被生生壓制住。
這種克制自己真正情緒的事他仿佛做了千百遍。
因此,他才不願意表達。
是了,一切條理瞬間清晰起來。
亞瑟蘭終于調整好狀态,他平靜地歪了歪,涼薄地開口,“到了。”
時間,到了。
意味着本次疏導療程結束。
賈恩這次沒有多糾結,拿着公文包就站起身,禮貌地告辭,“不算沒有什麼收獲,感謝您的配合,亞瑟蘭騎士,我們下次見。”
雖然賈恩是個愛财如命的人,但對于自己的職業有着非常崇高的敬意和道德責任感。
一旦落入他賈恩·德雷克的治療之下,病人隻有兩種結局:要麼恢複至巅毫之健,要麼永卧黃泉。在他的治療下,沒有人能夠帶着半分病痛全身而退。
至于這個不愛說話的孩子,他已經有了七八分了解。
他來之前,大公府裡的下人的都給他灌輸了一個先入為主的概念——“亞瑟蘭性格瘋癫、以殺人為樂”,因此産生的恐懼情緒影響了自己的主觀判斷。
但現在,在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看來,事實卻并非如此。
*
宮廷内,芙麗娅正拖着裙子追在克倫勞德身後。
紅發王儲在前面拿着公文快步走着,顯然面色有些不耐,“芙麗娅,說了多少遍了,如你所願我們的婚期都提前了,你已經可以放心了,沒有必要總是來找我。”
“殿下!”少女小喘着氣,臉蛋紅撲撲的,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克倫勞德被她扯得腳步一頓,額角跳了跳,這小姑娘手勁還挺大。
于是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轉身一笑,那笑容裡似乎摻雜了幾分無奈的寵溺,“芙麗娅,不要這麼孩子氣好不好?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芙麗娅為難地咬緊紅唇,眼神羞赧,“殿下,我隻是、我隻是……”
“隻是什麼?”他已經快耗盡最後一絲的耐心。
“殿下!您說過隻愛我一個人,就不能再分出别的心給其他女孩了,這一點請您承諾我,好不好?”
克倫勞德有些意外地挑眉,并不理解她這點無端憂慮從何而來,他似乎還沒有風流到那個程度吧。
他垂眸,跌進了那雙祖母綠的瞳眸裡,不得不承認,芙麗娅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不禁讓人聯想到初春嫩葉上滾動的露珠,純粹而——傻得天真。
克倫勞德喉結滾動、輕笑了聲,高大的身體貼近她一步,撚起她耳邊一绺發,湊近薄唇吻了吻,黑曜石般深邃的雙眸深情望她,“我親愛的未婚妻,我承諾你,我此生此世隻有你一位皇後,你就是我的一切,明白嗎?”
每當他用這種低劣的情話來搪塞她時,這個傻得天真的小姑娘就會露出白兔般純情的羞态,讓人喜聞樂見。
克倫勞德非常喜歡這種身在高位掌控一切、玩弄人心的感覺。
他心裡嗤笑極了,不過一個虛妄的承諾罷了,女人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價值,他根本不會真心愛上任何一個人,那些貴族争破頭想要的皇後之位落進誰手裡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