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喘着氣,乖巧的應着,那雙銀灰色的眸子亮光不在,若長老看了,怕會發現其中的悲涼與恨意在蔓延。
話已至此,長老也不再多言。
丢下一句跪一個時辰,便轉頭離開了。
空蕩蕩的懲戒堂内僅剩他一人,跪着的膝蓋軟下,直挺挺的趴了下去。
他說到底,不過才幾歲。
若是在外面,幾歲的孩童還承歡父母膝下,日子過的快樂無憂。
而在這裡,隻要能走路開始,便要脫離母親入住男堂。
母親,多年來,他也不過見過幾面而已,至于父親是誰,無人知曉。
他們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以及期待未來,可以遇到一位好的妻主,能多寵愛自己一些。
門被慕然推開,眠混沌的睜開眼試探的往後去看。
“眠!”
“啊~你怎麼來啦?”
小小的孩童強撐着力氣,他試圖起來,可惜失敗了,隻能繼續趴着用着活躍的語氣說道:“吓到了吧,沒事,我不疼哦,你今天去哪裡了啊,怎麼半天都沒見你。”
“長老與我母親認識的哦,她有收手,所以我還好啦。隻是看着吓人,但是不疼的。”
“我沒關系的……你吃了嗎,今天吃的什麼呀,我有點餓,但是沒關系哦,我可以忍忍,馬上,就明天了。”
看着眠,妄很難去讓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看着那滿是傷口的背部,不敢伸手去碰,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讓傷勢繼續加重。
“我沒事的,你幫我摸一下我兜兜,裡面有草藥,還好我早有準備。”
妄去掏,果不然在外袍的兜裡掏出了一把草藥。
時間比較久了,又因為一直藏在兜裡,所以有些蔫吧,但妄看得出來這是止血草,拉下面罩塞到嘴裡嚼碎,苦水順着嘴角流淌而下,吐出後撕扯開他的鬥篷,将草藥覆蓋了上去。
這種藥草,唯有嚼碎了才能起效。
但同樣的,也很疼。
眠抽了口冷氣,身體不住的痙攣,許久,才平穩了下來。
妄目光複雜,等着眠緩好了,才将人扶了起來。
懲戒室内的牆壁上挂滿了各種刑具,帶刺的長鞭,帶釘的木棍,這些都隻是基礎的,那些被挂在最上面的,是所有男人的噩夢。
唯有放置在最中心的位置,那像是項圈一樣的東西被供在那裡。
眠坐在地上,抽着冷氣,順着妄的視線看到了那一個個的項圈,嘴一咧。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我們都還小呢,至少還得十幾年才能帶上固環,到時候說不定遇到一個好的妻主,我們就輕松啦。”
“我才不要。”
妄皺緊眉頭,他對固環可沒有好的印象。
将他們像是狗一樣的囚禁在籠子裡,在上面刻下主人的名字,然後又要生生忍耐生理的反應,被無數人看到的醜态,最終忍耐下來的,才會被拓上他人的烙印帶回去。
否則,不忠貞的男人,就唯有死路一條。
曾經的他習以為常,可在外界的這些年來,他深知這是不正确的。
可,糾正不了。
被無數代馴化,這種思想已經根深蒂固,難以更改。
他看着眠後背的血止住,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到底為什麼幫我?”
他們并非兄弟,也并不親昵,在他短短的幾年中,他們的相處屈指可數。
“嗯,不知道。”
眠搖搖頭,臉上的笑容無比的燦爛。
他緩緩道:“隻是覺得,不能放着你不管,感覺你好像很容易死掉。”
妄愣住了。
他曾經,從未問過。
隻是沒想到,竟然會是因為這個原因。
時間太久,他已經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是如何的模樣。
“你想逃出去嗎?”
妄問道。
“逃?能逃去哪裡?這是我們的家,那是我們的宿命,改不了逃不掉的。”
眠喃喃道。
眼前的光景一晃而過,為了避免眠再因為自己受罰,妄還是選擇了妥協。
每日用兩個時辰的時間将背簍填滿,妄便坐在一旁看着眠忙活,倒也不是他沒說過幫忙的事情,隻是眠總是拒絕,就算自己偷偷裝進去了,被發現也會重新倒入他的框裡。
索性,不管了,眠幹活很熟練,也耽誤不了多久。
這幻境太過真實,每一個日夜,都讓他恍惚。
是真的嗎,難道曾經的修道,遇到的事,遇到的人,難道都是假的嗎?都隻是他的一場夢?
但,手腕上纏繞的絲線,卻每每提醒着他。
是假的,這隻是幻境。
“我好了!妄,走吧!”
遠遠地眠呼喚道,妄起身拾起背簍跟了上去。
兩點一線的生活,就這麼過了一年。
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好像漸漸地忘記了,忘記了自己曾經從這座大山中逃出去過,忘記了自己是修道者,忘記了曾經遇到過的人,也忘了這隻不過是幻境。
手上的絲線顔色緩緩變淡,變的透明,若非專注的去注意,似乎已經看不清了。
長大了一些的兩位少年,一如既往的相處,妄的态度也暖化了些,兩人低聲的交談,讨論,暢享着未來。
“所以說,我那天偷看了下,納蘭家有一位小姐還不錯哦,而且我問過了,她年齡與我們相仿,若是可以的話,不如我們一起嫁給她如何?”
“不要。”
“?為什麼不要啊,我不想跟你分開哦,如果我們都嫁給一位小姐的話,之後關系會親近很多。”
眠委屈,一位小姐可以娶三位,他可是都想好了,若是那位小姐願意的話,他們兩可以謙讓剩下的一位。
到時候四個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難道,“你有喜歡的小姐了?”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妄,那目光如火,不知怎得,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道身影,
模糊的,卻又讓他久久離不開視線。
“沒有。”
“沒有?”
眠不信,他突然擡起手抓住了妄的耳朵。
滾燙的溫度讓眠吓了一跳,急忙抽回手甩了甩。
“你還說沒有,你腦子裡想的誰啊?這麼燙,哪家小姐值得你這個冷面大帥哥這麼羞澀的?”
妄不想說話了,扭頭就走。
“哎,你走什麼呀,若是你們兩情相悅,我也不是不能一起嫁過去的呀~我不會打擾你們二人世界,有個安身之所就行的!”
眠急忙跟上,調侃的怼了怼妄的肩膀。
“不行。”
妄拒絕了,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隻是突然在腦海中出現的一道身影。
好熟悉,可他卻忘了,她叫什麼,又是哪家的小姐。
若是,若是真的嫁給她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眠追問了幾句沒得到回應也就算了,隻是兩人還沒走幾步,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現,擋在了他們二人的面前。
一個身着破爛衣衫的女人,身形瘦很多,一雙凹陷的眼中滿是貪欲,她盯着妄兩人,一步步緩步向前。
“是她?!”
眠臉色頓時一變,拉着妄就要走。
沒拉動。
他回頭,催促道:“快走啊,你愣着做什麼?這女人可是個瘋子!”
打死了三任男人,性格陰沉,還家暴,最喜歡的就是盯着他們這些還未成年的少年,暗中想要下手,雖說被攔住了好多次,但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是那個意外。
“快走!”眠用力,總算是将人拉動了,兩人一路小跑,繞過了那個女人,隻是後背,那灼燒的視線如影随形。
女人咽了咽唾沫,手指撓了撓脖頸,将幹燥的脖子撓的發紅幹裂,随後,咧嘴一笑離開了。
遠處,剛離開的眠還在對着妄說教。
“你剛才愣着做什麼?下次若是遇到了,記得跑,可别讓逮着了!”
“記住了嗎,不然下次我就不管你了哦!”
時間又一晃而過,妄帶着眠再次躲過了那個女人的圍堵,兩人藏在角落等着她離開。
“煩死了,我們都蒙着臉穿着鬥篷的,她到底是怎麼做到準确的找到咱們倆的啊!”
這一年多時間裡,那個女人就盯上了他們似的,從早到晚總會碰到她。
他們想躲,躲不開,因為他們最終的目的地都是一緻的。
唯一慶幸的是,隻要回到房間,她就不敢再跟上來。
可在外面卻是無可避免,他們如今的年齡,在族中而言已經是可以發展感情的階段,所以也不會有長老特意阻攔。
也因此要一直避開對方,警惕她對他們下手。
妄眯了眯眼,銀灰色的眸中閃過殺意,他多次想要下手,可次次都被眠給攔住了。
這種人,該死。
但好在眠抱怨過後就此掀過,塞給了妄一個饅頭,兩人窩在了角落吃完,然後悄悄地回去。
當晚,夜色已深。
妄緊閉雙眼,在被窩中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裡空蕩蕩的,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旁邊突然傳來動靜,眠小心的掀開被子,穿好衣服,嘎吱一聲,門打開出去了。
妄睜開了眼皺緊眉頭,頓了頓後坐了起來。
他這麼晚,是要去做什麼?
門外,眠小心謹慎的走了許久,直到一處樹蔭底下,看到了那道跟了他們幾年的身影。
白森森的月光照耀,那張臉像是惡鬼,隻一眼就讓人心中恐慌。
眠也怕,但是為了後面能夠安安穩穩的生活,他不得不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與她見面。
“我,我來了……”
“來了呀,眠,我親愛的眠,這麼晚了約我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我說嗎?”
女人湊近一步,低下頭深深地在眠的耳邊嗅聞。
他強忍着,拳頭緊緊地握着,強忍着不要自己回手。
“我,我可以答應,等我成年後嫁給你。”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來騷擾我們,也不要再去接觸妄。”
“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可以答應等我成年後嫁給你,隻要你别,别再來幹擾我們的生活。”
女人愣住,随即笑出了聲。
“所以這算什麼,為了好友奉獻自己嗎?”
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眠的下巴,隔着面紗卻也依舊能感受到那溫軟。
哈,倒是沒想到她的堅持還給自己帶來了意外之喜。
眼中閃過幾絲淩虐的沖動,女人低頭道:“可以,我可以答應你,但是距離你成年還有很久,不如這樣?你每隔七天來找我一次,放心,在你成年之前我不會對你做那些事情。但是其餘的,你明白的。”
眠想躲開,可他強忍着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周一天而已,他母親還在,就算她想做什麼也不會太過分。
妄有了喜歡的小姐,他得好好的等着長大,與他心愛的人在一起。
他們是朋友,他希望他能幸福。
妄愣愣的看着這一幕,久久反應不過來。
原來,原來是這樣。
一切的始初,是這樣嗎?可那個時候的他,并沒有喜歡的人,那眠又是出于什麼想法,答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