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風知道》
文/寒雨連山
甲辰年臘月十五,晉江文學城首發
/
雲挽回到家的時候,家裡阿姨正在收拾廚房,見到她,輕問了句:“回來了?”
雲挽低眸換鞋,喉嚨裡滾了滾:“嗯。”
瞿嬸看她片刻,擦了擦手,壓低聲音說:“先生回來了,在樓上,書房。”
她看了眼雲挽,三月春,外頭涼雨。許是出門沒在意,女人肩頭濕了一片,薄薄的。
像極了她這個人,也是薄薄的,隻有一層。
家裡夫人不知是先天身體不好,還是後天操勞,嫁進陸家後,瞿嬸就沒見她長過肉。
她性子平和溫婉,不是十裡洋場浸泡久了,能養出來的脾性。
雲挽眉眼,語調,總是輕淡淡的,像是南方城裡的水,很軟。
其實這樣的人,正常豪門家庭,是不愛選的。
家裡男主人私生活好些,那倒還好,可大部分是藏污納垢的,娶回家的太太與其是妻子,不如說是給男人安定後方的。
得大度點,可也得手腕狠點。
得是那種,女人裡摸爬滾打上位的狠角色,手腕要高明,面子卻得給足。萬一男人在外頭有風流債,即使聽到這個消息,再怎麼想砸裂手裡的鏡子,還是得忍着。
想穩住這個位子,還不丢掉面子裡子,全身而退是不容易的。
雲挽大概做不到。
這位夫人,性子太柔了,說話也溫聲細語。
别的女人會過問自己丈夫的私事,不管如何,問一遍,心裡也好有個數。
要是将來有變,也好早些做決策。
可她從不。
陸先生食飯飲睡,她很少問,當然偶爾也問的,是通過瞿嬸。
“他今晚上有說回來嗎?”
問的基本都是這一類,倒并不是生氣或賣嗔,非要丈夫回家。
雲挽問這話,目的隻會是一個,她在考慮要不要留燈。
陸先生生活精簡卻也挑剔,家裡不喜人多,喜靜,也不愛旁人多過問。
平時回家就進書房了,别的不在意,可他回家那一晚,自庭院假山石開始,沿着鵝卵石鋪就的一條小路,再蜿蜒至二樓左轉,書房——
燈是要留着的。
不用整個庭院和客廳都亮着,太刺眼,他不喜歡。
那一路有燈就行。
他規矩其實不算多了,除了這些,其餘的,尤其是錢财方面,他從不幹涉家裡妻子支配。
結婚第三年,仍是如此。
瞿嬸收拾家裡時,曾見過陸先生送給夫人的奢品。
那些動辄百萬千萬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還有她說不上來的瓷盞、字畫文玩。
陸先生其實對夫人挺不錯的。
瞿嬸想,唯一要說缺點,大概是,也就這些不錯了。
他生意忙,對女人,沒什麼感情的。
窗外一道響雷轟得打了下來,轟隆隆雷聲一陣陣響。
瞿嬸如夢初醒,招呼雲挽:“夫人去換件衣服吧,一會着涼了。”
“好。”
她上了二樓換衣間,挑挑揀揀,最後在滿櫃子挂着的漂亮衣裙裡,擇了條不那麼顯眼的家居。
是條乳白色雪紡的睡裙,很輕薄,兩條細細的蕾絲肩帶,裙擺往下是飄逸的,垂墜感很好,料子也柔軟。
她深呼吸平複了心情,對着鏡子,将頭發拆了放散。
平常在家,她不愛挽着頭發,出門倒是會挽,圖方便的。雲挽不用很複雜花哨的飾品,手腕上總隻綁着一圈皮筋,很普通的黑色,尋常姑娘都有。
她其實,和陸家挺格格不入的。
這樣請專人設計過的庭院别墅,類比東京那座安缦酒店的簡奢裝潢,杉本博司會喜歡的風格。
她住在裡面,卻太普通,太普通了。
以至于結婚第三個年頭,還是會覺得陌生,不習慣。
雲挽換好睡裙下樓,先是去一樓花廳,泡了壺茶。
陸承風喝茶也挑,不是金駿眉不飲,每年産茶那時節,都要托人去福建武夷山。
今年的金駿眉,才送上來。
茶湯慢慢變成琥珀色,雲挽盛了一杯,和瞿嬸打過招呼:“瞿嬸,我上樓了。”
瞿嬸從流理台前擡起頭,看了眼雲挽的裝扮,又看了眼她手裡捧着的紅檀木盤。
她了然笑了笑:“飯做好了我放冰箱,晚上餓了您再給先生熱。”
陸承風不讓阿姨在家,瞿嬸做完飯是要回去的。
雲挽微微紅了臉:“好。”
她端着東西上了二樓,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
深冷磁沉的聲音從門裡傳過來,雲挽輕輕扭動把手,推開門。
書房是坐北朝南的布局走向,風格和客廳大差不差,黑檀木的書櫃頂至天花闆,正中間偏右,擺着一張書桌,側面頂牆。
男人坐在書桌後,聽見門口動靜,靜靜擡起眉。
雲挽和他對視一眼,走過去,默默把茶放在桌面上。
“今天出門是去了哪裡?”
陸承風望着她問了句。
他聲音其實相當好聽,聲線很穩很沉,有一種滴水的沉着,十裡洋場很多豪門小姐待字閨中,就是被他這把醇厚的嗓音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
雲挽也喜歡,她總覺得他挺會迷惑人的,嗓音出來,是能拉着人沉淪。
她抿了抿唇,溫聲說:“去超市的,買了點東西。”
陸承風說:“最近準備回潤州?”
她微點頭:“嗯。”
她回老家是會特地去超市買東西的,不會要他留下的人辦,她會自己去,因為安心,這點陸承風知道。
窗外驟雨難歇,雷聲一聲響過一聲,其實雲挽有些害怕打雷,隻是這會兒在他跟前,她也不好表現。
陡然一道極緻的閃電劃過天幕,她眼睫猝然一抖,端着茶的手側翻,滿盞金駿眉濺了出來。
雲挽連忙拿過熱毛巾擦:“抱歉,我……”她走神了。
陸承風安靜瞬息,忽然朝她伸手:“過來。”
擦拭的動作停住,雲挽眼瞳裡染上幾分不安,杏眸裡淺淺的棕色微漾。然而還是乖順過去,坐到他大腿,臂膀摟住了他脖頸。
陸承風眼瞳深沉,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好像長胖了。”
雲挽緊抿唇,不語。
她很久沒稱過體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他說的,圓潤了,統歸她自己照鏡子是沒有的。陸承風很少暴露私人喜好,最親近的人或許都不知道。
從前,剛結婚的時候,其實不乏莺莺燕燕到他面前撲騰,隻是還沒掀起多大風浪,就被他弄走了。
他對着她,說話并不算冷,不到那樣漠然無情的程度,隻是終究還是染上幾分疏離。
雲挽不曉得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隻能試探着小心翼翼猜,她輕聲說:“可能最近天冷,吃得有點多。”
他輕唔一聲:“是好事,你太瘦了,知不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