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聲斥責如同驚雷般在瑩石内洞中響起。與此同時,一道白光從來人手中擲出,直直擊向古山白懷中的毛小豆。
兩人俱被驚醒。
古山白睜開眼的瞬間,撇到白光直沖毛小豆而來,來不及做其他反應,隻能迅速将毛小豆往旁邊一帶,一個轉身,替毛小豆擋住了擊過來的靈力。
那是力道強勁的一道靈力。古山白修為已算深厚,仍不免被震蕩肺腑,身體劇痛,吐出一口血來。但受此一擊,又兼身體做出應激反應,腦目也瞬間清明起來,先前種種雜念情緒統統消失不見。待回轉身看向來人,驚訝之餘失聲喊道:“師父!”
不錯,正怒容滿面氣勢逼人站在洞中瞪視他們的,不是别人,正是古山白的師父、青松門掌門戚鄭南。
見古山白不惜自己受傷也要為毛小豆擋住一擊,戚鄭南越發震怒,朝古山白左肩揮出一道靈力。古山白已經受傷,又是面對自己的師父,故沒有還手,堪堪受了這一擊。身體被靈力擊中後,被帶至一側,被迫與毛小豆分開。
戚鄭南再次對毛小豆揮出一掌,一道白光直沖毛小豆而去。
已被突發狀況震驚在原地的毛小豆,見白光沖自己擊來,本能地憑借修為迅速閃身躲過,然後右手聚起靈力,護在心口,站在洞中與戚鄭南四目相對。
戚鄭南此時的表情已經不再是單單的震怒,還充滿了震驚。
“孽障!你居然還偷學青松門心法!”
“師父,請您息怒,事情不是您所想的那樣!請您聽我解釋!”古山白已經挪至戚鄭南身前,跪立在地,向戚鄭南懇求道。
“我為何不能學!我與其他人有何不同!你又為何要傷我!你憑什麼這麼做!”
毛小豆又驚又恐,又倍感委屈,心口劇烈起伏着,看着戚鄭南,大聲質問道。
“我憑什麼這麼做?就憑我是你爹!就憑你什麼不學,偏偏學你那個卑鄙無恥的娘!早知你是這樣的禍害,同夜飛雪一樣,當初我就不該心軟将你留下!”
寬敞的瑩石内洞,瞬間安靜得可聞針落。無論是毛小豆還是古山白,均已驚愣在原地。
戚鄭南突然朝毛小豆揮出三道靈力,分别擊向毛小豆身體的三個部位。
這一次,毛小豆沒有躲開。因為她站在原地,早已如同失魂一般。然後悶哼一聲,往地上倒去。
“小豆!”古山白顧不得那麼多,忍着身體疼痛,閃身過去,把毛小豆抱了起來。“師父,請您聽我說,所有的事都跟小豆沒有關系。剛才是我,是我情不自禁。教小豆修煉,也是我的主意。都是我的錯,跟小豆沒關系。請你不要傷害她!”
戚鄭南這時終于看向古山白,帶着痛惜責問道:“好一個情不自禁!好一個都是你的錯!山白,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修太青和息法期間,一旦破了童身,不但此法再也不能修成,現有修為也會減退三成?你難道,就願意自己過去那麼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嗎!你忘了你是誰嗎!”
古山白垂下眼,看着懷中已經昏過去的毛小豆,沉痛地說道:“我知道,可是我,我……”古山白擡起手,把毛小豆嘴角的血迹擦掉,一滴眼淚落在毛小豆臉上。“師父,”古山白再次看向戚鄭南,道:“弟子做錯了事,甘願受罰。但無論如何,請您不要傷害小豆,她畢竟,也是您的女兒。”
不提這個還好,提了反倒讓戚鄭南更來氣。
“住口!我沒有這樣的女兒!若非當年夜飛雪設計于我,根本就不會有這個孽障存在!山白,當年為師差點就因夜飛雪身敗名裂,雲琳她娘也是因夜飛雪而死。現如今,難道你也要因為這個孽障傷害自己、傷害身邊真正關心你的人嗎!”
古山白無言以對。
戚鄭南說的這些事,除了被夜飛雪設計一事,其他的,他多少也都聽說過。當年,沈清婉遇害後,沈清婉之父,紫杉門掌門沈天聞悲痛之餘,遷怒于戚鄭南。若非青松門幾位早已隐退常年待在深山修行的師祖親自出面,戚鄭南大概已經不再是青松門掌門。也是因為這件事,青松門和紫杉門關系陷入僵冷,互不來往多年。
隻是,又有誰會想到,戚鄭南和夜飛雪之間,居然還留下一個孩子。
現在,古山白算是明白了,戚鄭南為何如此厭惡毛小豆,又為何會如此震怒。毛小豆的存在明顯非戚鄭南所願。而現在他這個最受重視的大弟子,在戚鄭南看來,也會因毛小豆而毀掉自己。
古山白把毛小豆放到地上,跪在戚鄭南前面,道:“師父,弟子真的知道錯了。隻是,小豆她畢竟無辜,弟子想懇求師父,請師父讓小豆下山去。弟子以後,什麼都會聽師父的,絕對不會再做有違師命的事。”
戚鄭南的面色終于有所緩和。還算他趕來得及時,古山白還未釀成大錯。現在又聽古山白誠心認錯并做出這樣的承諾,他知道,古山白向來是個心意實誠的人,但凡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得到,這樣,他先前更多由于痛惜古山白而産生的震怒,也就多少消了下去。這畢竟是他最重視最喜愛也最有天賦的弟子,是青松門的未來之光,他又怎麼舍得對他過于苛責呢。
戚鄭南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琉璃小方盒,遞給古山白:“起來吧。把這顆丹丸吃了。為師剛才傷你,并非存心的。”
“多謝師父。弟子明白。”
古山白站起來,接過小盒子,打開一看,裡面的丹丸,晶瑩剔透,微微泛着紅光,有普通丹藥兩顆大。原來是九轉護心丹。此種護心丹是青松門内專門煉制、隻有掌門才能擁有的丹藥,據說三年才能煉成一丸,效果比普通護心丹好出不止十倍,隻要心脈尚有一絲微弱生機,都能讓人起死回生。倘若受傷不重,或是身體無恙時服用,便能起到很大的補益作用,增進修為。
古山白受的傷,雖然也不輕,但服用普通護心丹,并輔之以靈力自療便能很快恢複。現在戚鄭南把這顆丹丸給他,足見對他的重視。
古山白把丹丸放進嘴裡,慢慢嚼着,忍不住看了一眼仍然昏迷趟在地上的毛小豆,心裡感到陣陣疼痛。但當着戚鄭南的面,又不能做些什麼。
戚鄭南看出他的心思,肅然道:“你放心,她死不了。為師剛才不過是将她的修為廢除。十二個時辰之後,她便會醒來。現在,你先跟為師回去吧。”
“那小豆她?”
“等她醒來,我會讓你古師叔送她下山。從今以後,青松門不會再有這個人。山白,記住你剛才承諾為師的,從現在起,記住你身上的職責,記住你是誰。她的事你就不要再管,從今以後,把這個人給忘了吧。”
“是,師父,弟子一定謹記在心。”說完,古山白最後看了毛小豆一眼,帶着沉重的心情,跟着戚鄭南走出了瑩石洞。
兩個時辰之後,瑩石内洞走進一個人來。
來人慢慢走近躺在地上的毛小豆,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舉起手中的靈劍,對着毛小豆的兩隻手腕,分别揮出重重的兩道靈力。其中一劍,因為手腕的姿勢,稍稍偏了些。又對着毛小豆膻中穴的位置,擊出一道鋒利的白光。
做完這兩件事後,來人繼續盯着毛小豆看了一會兒,然後離開了瑩石洞。
第二天夜裡,毛小豆醒轉過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瑩石洞中。戚鄭南、古山白都已經不見了。然後感到渾身筋骨髒腑都在疼痛,且身體異常沉重,仿佛灌注了鉛液,知是修為已被廢除。心頭頓時透出一股無比的憂傷。正準備撐着地面坐起來,這才發現,兩隻手腕劇痛無比,而且,右手已經完全動不了,連手指都伸不直了。左手雖然還能動,但手指卻不停地顫抖,也使不上多大力來。這時才感到一陣巨大的惶恐。待好不容易掙紮着坐起來,再次确認後,發現雙手手筋俱已被斬斷,頓時痛哭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廢了她的修為還不夠,還要把她的雙手手筋斬斷!毛小豆想不通。雙手殘廢,那她以後和廢人有何區别?為何要對她這樣狠心!
毛小豆坐在瑩石洞中,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動了,才漸漸停止。邊抽噎着,邊站起來,慢慢往外走去。
光線昏暗的湖邊,站着一個身着白衣的人,背影身高看上去跟古山白差不多。
毛小豆暗淡凄涼的心裡突然又升起一絲光亮。
但等那人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毛小豆才看清,那不是古山白,隻是一個同樣身着青松門弟子長衫的中年人。
毛小豆的心,于是徹底暗淡下去。
來人朝她走過來。
“在下古越,受掌門吩咐,來送你下山。自今天之後,你此生都不得再踏入青松門。”
古越說完,手腕一轉,喚出靈劍。
“山白師兄,他還好嗎?”毛小豆看着來人,突然輕聲問道。
古越稍感意外,似是未想到這個時候她所關心的問題居然是這個,微微歎了口氣後,語氣平和地答道:“山白他沒事,你不用為他擔心。”
毛小豆點點頭,再次垂下頭。
“那我們走吧。”
說完,将毛小豆輕輕一帶,落在靈劍上,很快往山下飛去。
古越将毛小豆送到西山山麓,雖不是山腳,但至多再走半個時辰就能到山腳。
兩人落下後,古越打量着神色異常蕭索的毛小豆,猶豫一番,終還是開口道:“掌門讓我轉告你,他從未有過你這個女兒。”想了想,又道:“在下也想給姑娘一個建議。你的母親夜飛雪,當年口碑不是太好。所以,為了你自己,關于你的身世,盡量不要向人提起為好,這樣,你至少還能過上平靜的生活。”
毛小豆垂着眸,沉默地站着,沒有任何反應。
見狀,古越也不再多說什麼,隻道“那在下告辭了,姑娘保重”,便離去了。
站在黑黝黝的山路上,毛小豆轉身看向仿佛聳入雲霄的西山山巅。但别說是山巅,即使是半山,她現在也看不到。這麼說,她與這座山,與她過去在青松門半山的生活,就要這樣告别了?好突然。眼淚又默默流下來。
之後,帶着一絲微弱的期待,毛小豆在山腳簡陋破舊還會漏雨的土地廟待了三天,期待古山白的身影會突然出現。那畢竟是她心中,唯一的一盞明燈了。他們甚至,還沒有正式道别。三天過去,古山白的身影并沒有出現,毛小豆心中的那盞燈最終暗滅下去,在饑餓感的驅使下,隻得離開破廟,忍受着渾身的疼痛,朝遠處看起來像是有村落的地方走去。
而毛小豆并不會想到,古山白不是不想來找她,而是他根本來不了。
跟着戚鄭南返回山頂後,戚鄭南便讓古山白待在房間思過一個月,并親自對房間設下結界。古山白明白,戚鄭南這樣做,是擔心他會折回去找毛小豆,心裡雖然透着隐痛和擔憂,但也無可奈何,畢竟,師命不可違,戚鄭南設下的結界他也破不開。
當古山白靜靜坐在房中,想着所發生的事時,心裡明白,以後的他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因為他的心裡,已經沉澱下一種深沉的情感,這種情感再也不會離他而去了。
待一個月後,古山白思過結束,走出房間,看着遠處雲霧缭繞的蒼翠山巒時,内心黯寂,他知道,從此之後,這座山上,再也不會有毛小豆這個人了。
半個月後,古山白向戚鄭南提出申請,準備閉關二到三年,專心參悟并修煉太青和息法。戚鄭南欣然應允。
再次進入已然空蕩蕩的雲崖洞,古山白坐在雲石台上,看着不遠處石壁下方還剩下的一壇松子酒,以及旁邊并排而放的兩隻瑩石小碗,心口突然一陣疼痛,兩行清淚再次順着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