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源子見夜無虞已經進入狀态,于是輕輕起身,走到一面牆壁前,旋轉了牆上的開關,随即從打開的門走出去。石門随即又緩緩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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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月後,夜無虞閉關結束。再次睜開眼睛,隻感到體内氣海越發深廣,純厚靈力充盈其間,隻需稍一運轉,便可任意調動。她的身體也因此變得更加輕盈,輕輕一帶,便可躍離地面。夜無虞知道,此時自己已經是上乘初階修為。而一旦修為步入上乘階段,初、中、高三個階段的修為,會有很大層級差異,這也意味着,要突破後面兩個階段的修為,往往也更加困難,且十分講究機緣。而上乘高階,當今世上,還未有人臻至。對很多修行之人而言,能夠突破上乘初階,已經算是很大的成就。之後,再用個一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慢慢修至上乘中階,便已經是此生能夠取得的最大成就。
夜無虞起身,環視石室一圈。石室清涼幹燥,地面和四壁均是用一種夾帶晶體的黑色石磚砌成,間或會有一塊發着柔和白光的石磚,這也是石室内并非漆黑一片的原因。
夜無虞走到牆壁前,扭動凸起的圓形開關,石門很快打開。夜無虞沿着門外的長通道走了出去。在一個岔路口,又看到另外兩條通道。應該是通往其他的閉關石室。
通道的盡頭處是一段向上的石階。上去後,進入一間寬敞簡潔的房間。從房間走出去,是一個開闊的院落。天空的日光已經西斜,已經是下午。
隻見院落中,數道白光飛舞,黑色身影蹁跹旋落。卻是三個十來歲的孩子,統一身着黑色束身衣褲,正在練習劍式。見到夜無虞走到院落中,三人同時停下來,靜靜看着她。
夜無虞認識,他們是夜源子的三個孩子。
其中的女孩子見她走過來,先開口說道:“姐姐,你閉關結束了?”
夜無虞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問道:“你們可知,我閉關了多久?”
女孩子說道:“姐姐,你已經在石室待了十個月。”
居然又快一年過去了。夜無虞心中突然泛起許多憂思,絲毫沒有成功突破修為之後的興奮感。
“請問,源子叔叔現在在哪裡?我想去同他道謝。”
女孩子說道:“爹爹現在不在寨裡,要五天後才回來。姐姐你可以先住下,等爹爹回來。”
“那,呈子叔叔,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提到夜呈子,三個孩子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大自然,相互交流了下眼神,然後還是女孩子開口說道:“呈子叔叔已經回白沙宕了。”
看着三人表情的變化,夜無虞心裡突然感到不安。她對三人說道:“那我現在先回白沙宕看望呈子叔叔。等源子叔叔回來,麻煩你們幫我轉告他。之後,我會再回來向源子叔叔道謝。”說完,喚出赤蛟劍,同三人道别後,躍上劍身,馭劍而去。
十個月不見,白沙宕同先前看起來沒什麼區别。依舊水清沙白,透着甯靜悠遠。憶雪小築安安靜靜的,院子裡紫葉李又已經開花,雖然還未繁花滿樹,但确實意味着,另一個春天已經來臨。
夜無虞進到院落中,見夜呈子的屋子,房門是打開的,但裡面沒有任何動靜,想來,人應該是在附近。正準備轉身去附近尋找,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突然從後面的廚房走出來,手裡捧着一碗熬好的中藥。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了一下,然後認出了對方。
“夜姑娘,你閉關結束了?”雷子走上前,問道。
“嗯。我回來看看夜叔叔。他現在,人在哪兒?”夜無虞問道,目光卻放在雷子手中端着的湯藥上。不待雷子回答,又緩緩問道:“夜叔叔,他現在,可還好?”問完,靜靜地看着雷子,等着他的回答。
雷子歎氣一聲,神色中透出一絲感傷。“夜姑娘,反正你人都來了,遲早都會見到少爺,我也就不瞞你了。先前你受傷,情況危急,少爺不顧自己本來身子弱、根基單薄,強行調動全身修為趕回夜家寨找源子少爺,之後,因為修為透支,虛症加重,髒腑受損,便陷入了昏迷。後來,雖然吃了各種丹藥,又喝了好些中藥,醒轉了過來,但卻是,修為盡失,身體虛軟無力,再無法站起,又變成了像小時候那樣,整日靠湯藥續命的狀态。而且,而且,”雷子的眼眶突然變紅了,“少爺,大概,大概隻有不到一年半的時間了。”
夜無虞大驚,面色突變:“怎會如此?”
雷子傷感地說道:“本來,少爺有一顆在危急情況時服用的定元丹。若是當時少爺能服下定元丹,至少,修為的那點根基能夠保住,後面還能夠像之前那樣,通過練習功法慢慢恢複。但是,那顆定元丹,少爺已經給你服下,他自己就,就……”雷子沒再說下去。
夜無虞愣在了原地。
都是她!都是因為她!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呀!
半晌,夜無虞才輕聲問道:“夜叔叔,他現在在哪兒?”
雷子說道:“少爺在那株松樹旁。現在,每天下午,隻要天氣好,少爺都會待在那個地方,直到天黑了才會回來。”
夜無虞從雷子手中把藥碗接過去,說道:“讓我送過去吧。”
太陽已經偏西了。柔和的光線照在水面上,為水面鍍上一層波光粼粼。原本的兩隻水鳥,已經變成了五隻,其中三隻體型要小一些,應是兩隻水鳥的幼鳥。白沙地旁的那株矮松,依舊挺拔蒼翠,新的一年,樹梢又發出了不少嫩綠的新葉。生命的輪回生生不息,一切看起來欣欣向榮。但是,那個十個月前雖然孱弱清瘦,但依然能夠端然站立的人,此時卻是坐在木輪椅中,看起來更加虛弱,更加蒼白,身上仿佛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支撐,隻能軟軟靠在輪椅靠背上。
夜無虞端着藥碗,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心中黯然而又凄然,又十分痛恨自己。
夜呈子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原本平靜的面容,看到夜無虞的瞬間,無法掩飾欣喜地笑起來。
“無虞,你出關了?如何,突破上乘修為了嗎?”夜呈子問道。
夜無虞走上前去,在木輪椅旁蹲跪下來,把藥碗遞給夜呈子,道:“夜叔叔,你先把藥喝了。”
夜呈子接過藥碗,把濃稠的中藥一口喝盡,然後把藥碗放在自己身側的地上,未再遞給夜無虞。
夜無虞卻是再也忍不住,眼淚滾過臉頰,充滿自責地說道:“對不起,夜叔叔,都怪我,你才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夜呈子卻隻是淡淡笑着,平靜地說道:“無虞,我不怪你,也沒有人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一切都隻是意外。其實,夜叔叔活到這個年紀,能夠把你尋到,看着你的修為不斷精進、突破,以後即使獨自在外,也不會輕易被人欺負,夜叔叔的心裡已是無憾了,再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我很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實不瞞你,即使不發生這次意外,我大概也活不過五十歲,現在不過是提前幾年而已。對我而言,多這麼幾年或是少這麼幾年,并沒有多大區别。所以,孩子,别再哭了。你現在好好地活着,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夜無虞已經伏在木輪椅的扶手上,痛哭起來。
夜呈子看着她,猶豫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撫着她的後腦,淡淡笑着說道:“你跟你娘,雖然性格不大相同,但你跟她,都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但人若太重感情,有時也會活得辛苦。所以,孩子,凡事你都要學着看開些,想開些。任何修行,任何法門,越是到後面,越是一個修心的過程。隻有心性跟得上,修為也才會有大的突破。無虞,你還年輕,以後大概還會經曆很多事,你要記着,無論遇到什麼事,一是堅強,二是放下,便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了。好了,快别哭了。既然來了,就陪叔叔好好說說話吧。”
夜無虞這才停止哭泣,用手背把眼淚擦淨,然後在木輪椅旁邊席地而坐,同夜呈子一道,靜靜眺望着前方開闊靜谧的景色。
接下來的五天,夜無虞每天都推着夜呈子,在沙地和水灣間慢慢繞行,聽着夜呈子同她說話,或是同夜呈子講講她這次突破修為的細節感悟收獲等。夜呈子看起來心情很好,每天都面帶笑容,平靜從容。
第五天傍晚時,在松樹旁停下後,夜無虞仍舊在木輪椅旁邊坐下。兩人靜靜欣賞着傍晚時分的旖旎風景。天剛剛黑下,夜無虞便重新推着夜呈子返回憶雪小築。
“無虞,你該去風潛谷了吧。”夜呈子突然說道。
夜無虞的腳步頓了一下,又才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說道:“是的,夜叔叔,我需要回一趟風潛谷。不過,走之前,還要先去一趟夜家寨,向源子叔叔道謝。呈子叔叔,我會很快又回來看你的。”
“無虞,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夜呈子淡淡笑着說道。
翌日一早,雷子推着夜呈子在憶雪小築外,同夜無虞道别。這一次,夜無虞未再耽擱,很幹脆地同夜呈子道别後,便馭劍離去。
夜呈子靜靜看着夜無虞離去的方向,直到身影完全消失,才對雷子說道:“好了,雷子,把我推到松樹旁吧。”
“是,少爺。”
“雷子,這次辛苦你了,又讓你過來照顧我。主要是,換了别人,我也不大習慣。”
“少爺,别這麼說。我很高興這麼多年後,還能同以前那樣,照顧少爺您。”
木輪椅停在松樹旁。雷子退了下去。夜呈子靜靜看着遠處的山影,神思仿佛也跟着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