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無虞和風啟刀離開雪域,穿過林海,到達雪杄山腳下的雪杄鎮時,距離夜無虞離開夜家寨,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這樣看來,三個月之内趕回去完全沒有問題。但他們也不敢就此耽擱,無論是雪鹿角,還是聖雪晶蓮,都是急需送回去之物,隻有将這兩樣東西安全穩妥送回夜家寨和風潛谷,他們此行才算正在結束。
夏季剛剛到來。即使是北邊的城鎮,氣溫也升高了起來,雨水漸漸豐沛,山林間的草木正是翠綠豐茂之際。
夜無虞和風啟刀決定在雪杄鎮停留一晚,簡單修整一番,翌日再行趕路。
夜無虞其實更想去北原城,北原城畢竟是大城,城更大,人更多,更熱鬧不說,吃的看的也更多。但風啟刀提議在雪杄鎮停留,她亦未表示反對。風啟刀不願去北原城,似乎印證了先前她對他身世的猜測。如果風啟刀在成為風啟刀之前,本是北原城的慕家人,而家族發生那樣的慘禍,他不願再回北原城,亦是人之常情。隻是風啟刀還未對她提過他的本家,她也不便打探,隻想等尋着了合适機會,再問他不遲。
他們在雪杄鎮找了家客棧宿下。正值晚飯時間,于是決定去鎮上認認真真吃頓飯。在雪域都是靠辟谷丹度日,夜無虞還是很想念人間煙火味了。
鎮子裡的石闆路面濕漉漉的,剛剛下過雨的樣子,空氣中帶着絲絲清涼的雨氣。街上人也比較多,想是雨停了,人都出來走動了。
他們找了家看着生意不錯的飯館。夥計把兩人帶到僅剩的三張空桌的其中一桌,點菜、上茶之後,夥計離開。兩人便喝着滋味濃俨的茶水,等着上菜。
飯館裡很熱鬧,桌子也擺得緊湊,來得大多是當地人,不多會兒,另外兩桌也坐了客人。他們旁邊的一桌,坐了三個高壯的中年男子,邊吃着一大鍋清湯羊肉,用小碗喝着酒,邊議論着最近下過的一場雷暴雨。三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離得又近,想不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都很難。
原來,三天前,雪杄鎮連同附近雪杄山下了一場雷暴雨。暴雨持續了整個下午,雨勢迅疾猛烈,電閃雷鳴,陰雲壓頂,昏天黑地。有雪杄山山腳下的農戶後面到鎮子上時,說起當時的暴雨,咂舌道,當時的山上,雨聲、雷聲,還有席卷樹林而過的狂風呼嘯聲,混雜在一起,就像整座山在鬼哭狼嚎一般,瘆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三人中的一人說道:“那場暴雨确實太大了。鎮子北邊有幾戶人家的屋瓦都被大風掀飛了。雪杄山腳幾棵大樹也被雷劈倒了。至于山上被劈倒的樹,那就不知有多少了。而且最為詭異的是,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雪杄山上曾經雪杄派山門前的那塊石碑,居然也被雷劈斷了。斷裂的石碑,在暴雨中滾落山腳,把山腳下一戶人家的房屋砸塌了一角,所幸沒有傷到人。”
另一個男子剛剛擡起碗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接話道:“聽說了,聽說了。我是聽隔壁的張大爺說的,他家剛好有個親戚住在雪杄山下,昨天來鎮子上趕集,順便帶點山貨去給張大爺,就同張大爺說了這件事。斷裂的石碑應該是在雨勢最大的時候滾下山來的。當時雨聲太大,幾乎沒有人聽到聲音。等後面雨停了,大家才發現這件事。那半截石碑砸中了人家的屋頂後,就掉在院落中了。現在石碑還躺在那裡,差不多半人高,十分厚重,上面大大地刻着一個雪字,說是要找上幾頭牛,才能移出院子。啧啧。真是天降奇禍。誰又能料到,突然從山上滾下半截石碑來!”
第三個中年男子搖頭歎道:“可不是嘛。而且不是别的石碑,偏偏是當年雪杄派山門前的石碑。這塊石碑據說年代十分久遠,自雪杄派成立之後就存在了。當年雪杄派的事本來就透着幾分奇詭。雖然民間向來不參與這些修行門派的事,不過因為離得太近了,難免有些傳聞。現在将近四十年過去,石碑卻突然滾落下來,也不知有些什麼不好的預示沒有!”
第一個中年男子說道:“是啊,所以才說這件事詭異。早些年聽長輩說,當年的雪杄派,雖然不是什麼大門派,但在我們這一帶,包括在北原城,也算是人人皆知的正規修行門派。這樣一個門派居然一夜之間銷聲匿迹,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雖然據傳,是因為當時的掌門突然有所頓悟,于是将門派解散,進入深山閉關參悟。後面有人上山去,發現曾經雪杄派的山門也再尋不到了。但誰又會想到,隔了這麼久,現在又莫名地滾下半截石碑來。啧啧,着實詭異!”
夜無虞和風啟刀安靜地吃着飯菜,像是某種默契似的,誰都沒有說話。夜無虞看得出來,風啟刀因為旁邊幾人的談話,勾起了某些心事,故變得有些沉默。且不說他們提到了北原城,單是他們提到的這個雪杄派,其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情形,就足以令人想起同樣是一夜之間被大火燒掉的北原慕氏家族。夜無虞見風啟刀隻是靜靜地吃着蒸馍,也不夾菜,于是舀了兩勺黃豆炖排骨湯到他碗中。風啟刀微微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陷入沉默的樣子,完全被夜無虞看在了眼中,帶着歉意擡起頭,沖夜無虞微微一笑。想了想,說道:“無虞,等吃完飯我陪你到街上逛逛,如何?”
夜無虞笑着點點頭,說道:“好,那你趕快吃菜,别隻吃馍,這些菜我可吃不完!”
風啟刀笑笑,擡起碗來,把湯喝了大半碗。
吃完飯,走到外面,街頭燈火已經亮起。天空還未放晴,灰藍色的天幕中無星無月。北方小鎮入夜後不像中原的大城那樣熱鬧,很多商鋪天一黑就關閉了,亮着燈的多是還開着的飯館茶樓。
兩人沿着石闆路,繞過幾條街,走到了北街上。正北方,遠遠地能看到有一片山脈,群峰連綿,林木茂密,大部分樹樹幹筆直,樹形統一。
“風啟,剛才那幾人說的雪杄派,是不是就是在那座山上?”
“嗯,就是在那座山上。關于雪杄派,我小時候也聽家中一位上了年紀的家仆說過。那位家仆的老家就在雪杄鎮。雪杄派存在時,據說規模不大,每一代弟子,連同掌門在内,大概就是二十來人。民間雖然傳言雪杄派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但其實是種籠統的說法。我聽說的情況是,冬天的時候,附近山上基本是大雪封山,無人進山,待到春融雪化之際,有人進山采藥,然後發現整個雪杄派已經消失不見。大家對雪杄派的消失揣測紛紛,這件事越傳越懸乎,最後就變成了整個門派一夜之間神秘消失。至于真實的原因,恐怕隻有修行界的幾大宗門才知曉了。”
“那風啟,你說有沒有可能,真的是雪杄派的掌門解散了門派,所以這個門派就消失了?”
“這還真不好說。在修行界,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風啟刀笑着說道。
看着風啟刀轉變了心情,夜無虞也感到一陣欣慰。兩人又說着其他話,慢慢走着返回客棧。鎮子裡已經很冷清了,街上已基本見不到什麼人。
快到客棧門口時,風啟刀突然問道:“無虞,你過來的時候沒在雪杄鎮停留嗎?”
夜無虞頓了頓,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有,我來的時候在北原城停了一晚,買了件白色披風。”
北原城三個字,還是讓風啟刀的心被輕輕一撞。如同剛才吃飯時,聽到隔壁桌的人提到這三個字一樣。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座城,以及與之關聯的種種往事回憶,還是多少會對他的情緒産生影響。